红星纪事14 李新建：宣传队的故事

杨保新

　　李新建同志2016年10月28日的这篇回忆文章。用平实的语言娓娓道来，读来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当时的生动画面。

红星忆事——宣传队的故事

　　1970年7月初，我们结束了半年的重庆实习，返回本厂。

此时厂里厂房的基建工程已基本结束，正在进行紧张的设备安装和试车阶段，同时天津、牡丹江、重庆三市支援三线建设的工人、技术人员也陆续到厂，再加上我们这些晋东南、太原、本地的学徒工，几千人聚集在这个十几平方公里的山坳里，如火如荼地大搞三线建设。

　　当时的厂领导班子“红星厂革命委员会”是所谓的“三结合”领导，有军宣队、工宣队、和“解放”了的领导干部。但真正说了算的是军宣队。

　　我兴奋地到八连电工班报了到，电工班此时已有20几个人，一部分老师傅是从太原、天津、和安装公司调入的，实际经验很丰富。当时我学习技术的兴趣很高，心想：跟着他们，一定能学到不少的专业知识。

可是，突然有一天，班里通知我，要我去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报到。

　　没经历文革的人不知道，那个年代宣传毛泽东思想和党的方针政策是十分重要的头等大事。几乎每个单位，（大到上万人的国企，小到公社生产大队）都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那个年代，会唱会跳或会一门乐器的、或在文艺上有一定天才的，找工作也是不犯难的。如我厂也招进了一批原省军区文艺宣传队的复转军人谢宝贵、赵天德等，招进了原霍县矿务局文艺宣传队的李英、刘月萍、卫茹梅、李爱国等人员。

祁慧萍、李英

　　可我自己知道，我根本就不是搞文艺的那块料，既不会表演，也不会乐器，要我去宣传队，无异于赶着鸭子上架。我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可是当时厂里是“军管”，命令一下岂有不服从的理，于是，同太原一起来的王贵生、赵离平、张清臣一起，很不情愿的到宣传队去报到。

　　报到的那天是个晚上，厂子弟学校的一间教室，明亮的白炽灯下十几个男女演员正在排练节目。当时宣传队的领导王兆印招呼大家停止排练，迎接我们。回想起来，我极有可能就是那一天晚上，见到了我这辈子生活中的伴侣，祁家的三女儿，祁慧萍。

孙英、王素珍

　　临近70年的“十一”，厂里要组织一场大型的、高质量的文艺节目以庆祝国庆和“十一打响”（产品在简陋的生产条件下制作一批并发射打响）。同时，厂宣传队也代表一个厂的形象和与地方交往的媒介，厂军宣队领导对此十分重视，从人员的调配和物质上都做了好多工作。可是，在宣传队中有一些人的思想却与此相悖，我就是其中一员。

我心里当时根本不想在这儿“混”，一心想回车间去干活，学技术。在排练的休息时间还手里拿根棍，地上画电路图，领导见了，说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刘月萍、祁慧萍

　　没过几天，宣传队又调来一人，名叫卜宗式，辽宁海城人，来报道时也是晚上，他中等个头，一副儒雅书生模样，此人听说是北大生物系研究生，是研究植物的，却鬼使神差般的被安排在这个厂理化室修理热工仪表。据说当年是参加过北京“大型中国革命历史舞蹈史诗东方红”的合唱，厂里也将他调来宣传队，要他男声独唱。人是来了，可当晚就和宣传队领导和部分队员发生了激烈的语言冲突。

卜讲：自己的嗓音条件，根本不适合男声独唱，合唱滥竽充数还行。并说：可能我一张口，就使大家失望。

领导说：那你就唱一下嘛，可他又不肯唱，并反复说：我还是回车间工作合适。宣传队的几个领导和部分队员失去耐心了，开始给卜上纲上线，说他知识份子思想没有改造好，是走白专道路等等。

卜宗式看来文革中是参加过辩论的，嘴上的功夫了得，面对七八个批评他的人，引经论典，开始反击，大有舌战群儒的气魄。一场辩论一直持续到深夜。

我们几个太原来的徒工思想上是同情卜的，但迫于我们的徒工身份，不敢支持卜，只作壁上观。

张清臣

　　昨晚的辩论惊动了厂里，第二天厂分管宣传的领导王武祥来了。

王首先宣布，调入宣传队的一个不能动，并安排要对卜的言行进行批判。

当年的政治环境是“突出政治，和以阶级斗争为纲”，一切思想和行为都要“上纲上线”。现在看起来，卜当时的言行只是一些不满和牢骚，可那那时真的说不定给扣上一顶帽子，给个处分什么的。

在厂里的高压态势下卜不得不退让。接受了一场对他的批判会，尽管那场批判会在我们看来是滑稽可笑的。

后来，转业军人谢宝贵成了宣传队的领导，此人不苟言笑，整天黑着个脸，说话就训人，我背后给他起个外号叫“老阴天”，没想到这外号还真叫响了，一直陪伴了他几十年。如果宝贵大哥现在能看到我的这篇文，就在此向他道个歉吧。

　　好了，说一下当年排的节目吧。

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文艺节目主要是歌颂伟大领袖和反帝反修的。我记得开场的节目便是集体舞蹈，“毛主席是各族人民心中的红太阳”，歌中唱到道：

幸福的伽倻琴在海兰江伴激荡，

热烈地达浦鼓在天山南北敲响，

欢快的芦笛吹奏在槟榔树下，

深情的马头琴回响在内蒙草原上，

唱不完对你的无限忠诚无限热爱，

表不尽对您的无限崇拜，无限信仰。

那个年代没有录音设备，演员要边舞边唱，一个节目下来，就把人累的气喘吁吁。

　　第二个节目是“木偶剧”：“四大嫂去开批判会”，是活人装木偶，举手投足连带眨眼都是机械的，现在想起来，真是不伦不类。

我在整台节目中参演了四、五个节目，开场集体舞、大刀舞，枪杆词、内容多是反美帝反苏修的豪言壮语。还与卜宗式等人合唱了一段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李勇奇的一段。

个人感到不错的节目有：几个集体歌舞、王贵生的快板书、说什么怕死的美国兵“土豆皮”，赵天德的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公粮”，谢宝贵的唢呐独奏，“老两口学毛选”。

董继英、祁惠萍、宋仙茹

　　宣传队是一个全厂美女俊男集中的地方，一个女孩深深的吸引住我，那就是祁慧萍，她是我厂一位领导干部的三女儿，当年只有十七岁，我认为她是宣传队中最漂亮的女孩。

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女孩一样，她梳两条又细又长的小辫，一双大眼睛总是调皮的眨动着，她身高大约一米六几，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一种青春少女的妩媚。一件很普通的洗白了的旧军装，穿在身上，但也掩饰不住她那婀娜的身段。她生性开朗，喜欢与人开玩笑，使我这个性格木讷，不苟言笑的男孩在她面前也少了一些拘谨和矜持，变的与她随和起来。

平日里见了异性我是不敢多看一眼的，由于排练舞蹈节目，我与她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她的皮肤像白玉一样洁净，脖颈耳后可看的紫色的毛细血管，头发和瞳孔略带黄，尤其是穿上一身维吾尔族姑娘的衣服时，变得艳丽无比。我甚至怀疑她有西亚人的血统。

　　从一件小事上，我发现她内心是十分善良和富有同情心的，那天我和几个队员在公路上捡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于是就送到排练场房后的生产队羊圈去，她闻讯也赶了过来。一个当地的牧羊人跟我们解释：本地的习俗是第一胎小羊要抛弃的。但她坚持要求留下小羊，看着小羊跪在母羊下面吃奶，她脸上露出怜悯的表情，不住地说：“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现在的年轻人找对象，容貌是放到第一位。在我看来，找对象，应该要求对方“秀外慧中”，这个“慧”，应该是贤惠的“惠”。

回想起来，我在宣传队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我的生命中的另一半，我的终生伴侣，祁慧萍。

但是那个时代，年轻人之间的爱慕之情是不敢轻易表白的，特别是厂里还宣布一条“纪律”：“学徒工三年之内不准搞对象”，我只能将美好的幻想埋藏在心里，将她定为我今后追求的目标。

李芳兰 祁惠萍、李爱国

　　我与张清臣、赵离平、卜宗式四人成了“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卜宗式虽比我们大十岁，但实际上很喜欢唱歌，排练之余，我们会躲到室外山墙的角落里唱一些我们喜欢的歌。如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怀念战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高原之歌”。要知道，当年唱这些歌可是犯禁的哟。

　　1970年的10月1日，我们在红星厂区的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成功地进行了汇报演出。据场下观众反映，这是红星厂建厂以来最精彩的一台演出。舞台上的我也在观众的掌声中感到了喜悦和激动，从精神层次上感到了荣耀和收获。

　　“十一”结束后，我们又“受邀”到周边单位演出，先后去了县城、李曹公社、当地驻军、七里峪林场、475处等。得到的好评如潮，甚至有人反映，红星厂的演出比当时的县级单位“霍县矿务局”的节目还好。

可是，10月某日去475处的演出却出了篓子，4个演员失踪了。

由于头一天晚上是在七里峪林场演出，演出前，卜宗式与我、赵离平、张清臣商量，可不可以陪他去一趟沁源县的北平镇。

原来，卜的爱人要生小孩了，当时霍县的肉、蛋供应很紧张，但翻过山的沁源这些东西还好买，于是卜宗式想要我们陪他一起去。

我们三人正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活泼好动，也想去后山看看，四人一拍即合，于是和领导请了假，计划演出结束后，当晚留宿林场，第二天上午步行去北平镇，买了东西后下午再步行回厂，晚上不耽误去475处的演出。

清晨，天刚放亮，我们一行四人就起程，循着山路，踏着露水，向东行进。

　　七里峪林场一带是太岳山原始森林腹地，这里山势层峦叠嶂，草深林密，松柏参天。十月的山林，秋意盎然，这边的橡树叶已被霜染得通红，那边黄呼呼的一片沙棘林，密密麻麻的果实挂满枝头。整个山林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千姿百态，姹紫嫣红，密林中我们兴奋地欣赏着在城市中难得见到的风景。

卜宗式是北大植物系的研究生，对身边的植物如数家珍，不时地对我们讲这是什么目、什么科的。我们甚至认识了一种蕨类植物，他说这是一种古老的恐龙时代就有的植物。

上午11点左右我们就到达了沁源县的北平镇，卜宗式如愿以偿地买到了几十斤猪肉，鸡蛋。我甚至在供销社还买到一双时髦的网球鞋，四人稍事休息，就急忙往回赶。

谁知进入山林后不久，我们就感觉不是来的道，越走脚下的道路越崎岖，后来干脆就没了路。

我们在山林中迷路了。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在流淌，晚上的演出肯定是要耽误了，天色已经开始发暗，我们走到了一处悬崖边，对面可以看到返厂的公路，可我们找不到下山的路，无法下山。

“怎么办”，我们三个人都求助般地望着卜宗式，此时卜也没了主意。他望着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山林说：“看来我们今天要在这山里过夜了，赶紧找个平坦的地方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突然我们听到附近山坡上有铜铃的声音，有铃声一定有牲畜，有牲畜就一定有人，于是我们一起向声音的方向摸去。不久发现一丝暗黄的灯光，山顶上出现一座石头砌的小屋，有两个牧羊人住在里面。

两个牧羊人带领我们找到了下山的路，我们终于走上了回厂的公路，趁着星光，终于在午夜时分赶回了厂里。

当天去475处的演出泡了汤，厂军宣队领导和宣传队领导都很生气，当晚我们就受到厂军宣队领导的一顿严厉的训斥。

　　1970年10月中旬，红星厂宣传队除了选送几个“有前途”的演员去省军区宣传队培训外，其他人员返回车间。

第二年，厂宣传队只排练一台样板戏“红灯记”中“痛说革命家史”折子戏，由张清臣饰演李玉和，王翠兰饰演李奶奶，任桂兰饰演李铁梅。之后，随着工厂军品生产的正常化，脱产的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正式结束了它的历史任务，宣布解散。之后每逢重大节日，由各车间出演文艺节目。

红星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的革命京剧样板戏“红灯记”剧照。张清臣饰演李玉和、王翠兰饰演李奶奶、任桂兰饰演李铁梅。

红星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的革命京剧样板戏“红灯记”剧照。张清臣饰演李玉和、王翠兰饰演李奶奶、任桂兰饰演李铁梅。

　　时光飞逝，万物更新，不变的是记忆，回忆往事，那过去了的一切都变成了最美好的记忆。

李新建2016-10-28

随着工厂军品生产的正常化，脱产的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正式结束了它的历史任务，宣布解散。但不脱产的红星的宣传队还在继续，每年的重大节日，各车间会排练出演文艺节目。宣传队也会到周围各厂矿企业交流演出。下一集我们继续回忆宣传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