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笠翁

不到我这个年龄真的不能体会到，人越来越怀旧。几十年风风雨雨过去了，可至今我仍然隐隐约约地记得那遥远的童年，在我的心里还珍藏着那些零零碎碎的印象。

小的时候，是奶奶带着我的。我家住在北方的一座小城里，小小院落，有三间正房，两边各有一间小耳房。窗前倚靠着两个没用的木制马车轱辘。门前东西各有一块园地，种些芸豆白菜。过道上面有葡萄藤遮阳。大门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杏树。

随着我的长大，渐渐地能离开了老人的视线，开始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南边有一条小河，绿色的水面上漂着浮萍缓缓流去，河边杂花野草随风摇摆，有蝴蝶飞舞其间，惹来一群孩子嬉笑追逐。北边有很多人家，房子是一趟一趟的排列，构成了几条胡同，那是我捉迷藏的好地方。人家的后面是一小片空地，长满了草。还有一排槐树，每当入夏那槐树花就开了，有花瓣掉下来，飘飘洒洒，芳香逸人。东边有一条土路，路虽然很宽，能并行四挂马车，但很少能看到有人来往。我常常跑在那路上放风筝，在风筝的下面可见很远的白塔。西边有个菜园，田埂上长着马兰，淡紫色的小花静静地开在那里。抬头能看见长长的火车喘着粗气，冒着黑烟经过。橘红色的落日慢慢地下了山，只留下一片迷人的晚霞。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多少个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

那年的冬天很冷，冷得不爱起床。偶尔一声鸡鸣，从老远老远传来。一夜间，风雪把窗户画满了珊瑚树，忽有几声狗叫，奶奶用哈气在玻璃上化开一个洞，窥视着院子里那个踩着厚雪走进来的人。哦，又有亲戚来了，可以有好吃的了。等到太阳升得高高的时候，爷爷在房前用那古老的旋床车出了一个木陀螺，给我在冰上耍。引来几个小朋友，大家又蹦蹦跳跳着去滑冰车，等玩够了才想起回家。家里的客人走了，奶奶盘腿坐在炕上，面前的捶被石上铺着浆好的蓝底白花麻花被单，摇动着双臂用棒锤捶着，一上一下的看着眼花缭乱，啪啪的捶打声，听着有些震耳。我吃着自家种的茅嗑，围在奶奶的旁边不时地捣乱。天黑了，一切都安静下来。我趴在被窝里在昏暗的灯下看着小人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我们那属于季风气候，四季分明。等到了夏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大热天的来临，就像一只猛虎下山，酷暑难熬。热烘烘的空气，从地面上冒出来。天空很明亮，灿烂耀眼的太阳，直让人睁不开眼睛。晒在身上，皮肤会发红，发痛，发黑。一些老太太喜欢在树下乘凉，不停地摇动着手中的芭蕉扇，扯着张家长李家短。而我和几个小朋友在屋后的阴凉处，拿几块板搭在板凳上躺着，似睡非睡。隐约听到铁匠铺传来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和钉马掌声。有微风吹来，感到一阵清凉。我呆不住了，就起身出去玩。那时街上很宁静，远远地看着一个人，虽然人影很小，但能相互说话。街口的一棵大柳树下，有一摊煎饼者。他年纪很大了，头上扎着白毛巾，戴着套袖，系着围裙。他在平锅上揭起一张薄薄的煎饼，口里不停地吆喝着。可怜的老人啊，被烟熏火了得汗流浃背。一时间没看见有来买的，可我看明白了煎饼是怎样做的了。

在梅雨季节，闷热，潮湿，气压低，使人透不过气来。当一阵风雨过后，给人带来了清新、凉爽。天边架起了一条彩虹，地面上一尘不染。雨水沿水沟由高处向低处流淌着。我出来与大家一起玩着水，玩着泥。忽见一个小姑娘由远而近，唱着毛主席语录歌缓缓走来。那歌声象银铃一般好听，我们都傻傻地站在那里听着，看着。女孩子们喜欢在树下打秋千。男孩子们却去河边涝鱼虫，下河洗澡。我在河里发现一团象葡萄粒一样的透明生物，就捞回家放在玻璃缸里养着。几天后竟然长出了小蝌蚪。又过几天那些蝌蚪变成了带尾巴的小青蛙了。当尾巴渐渐地退化掉了，那些青蛙也不知跳到哪里去了。

我们家里养了一条大黑狗，立起来比我还高呢。我们相处得很亲密，经常和它摔跤玩，惹得大人们哈哈笑。从小我就爱画画，没有毛笔，就用扫帚的竹节当笔杆，粘上狗尾巴毛就制成了各种大小不同的毛笔来。我学得很用心，主要画山水、人物和走兽。

到了七岁那年，我参加了儿童团。我们戴着红领巾，排着队，肩扛红缨枪。唱着儿童团歌：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我们是中国共产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嘀嘀哒嘀哒嘀嘀哒嘀哒。天黑了，大家兴高采烈地去看露天电影--祖国的花朵。那时还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呢。

上学了，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而我们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着游戏。课间，同学们在操场上围圈而坐，唱着歌，拍着手，做着丢手绢游戏。我们家南面的小河弯转到学校后面。放学了，我们就去河边采蓖麻，听教师说蓖麻子能做飞机油。阳光下蜻蜓飞过来，落在蓖麻叶子上。我们用蜻蜓网套了几只，带回去做生物标本。

我们班里有个女生，记得她的名字叫邱丽。她家住在我家旁边的路东。星期天不上学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就到她家里玩。一次，天下着小雨，我们从她家屋里出来，见院子里养着各种各样的花，在细雨的沐浴下显得更加鲜艳。我不禁摘了一朵，被她责怪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太喜欢了呀。后来她家搬走了，听说是去了沈阳。临别的那天，在班里老师让我们全班和她再见。她扎着红头绳，穿着白上衣和有背带的裙子，挥着手走了。四十年了，她现在还好吗？

在那个时代，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那是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着长大的童年。那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着长大的童年。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我怀念那种纯真、那种空灵。

注释：

耳房--靠在房山修建的较矮小的房屋，一般做仓库之用。

旋床--一种手动车木头的工具，相当于车床。

捶被石--过去习惯把洗后的被单用浆糊浆后，在石制的平台上用棒锤捶打，使之布质致密光滑。

麻花被--一种用老法自制的土布做的被。

茅嗑--葵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