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第一骈文《滕王阁序》

姜秋芬

白吃了一顿饭，带火了一座楼，写出了一篇千古第一骈文，这就是1300多年前的千古名篇《滕王阁序》。

滕王阁位于江西省南昌市赣江滨。唐高祖之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公元653年)始建，后阎伯屿为洪州牧，宴群僚于阁上，王勃省父过此，即席而作。文中铺叙滕王阁一带形势景色和宴会盛况，抒发了作者"无路请缨”之感慨。全文即兴发挥700多个字，用了20多个典故，同时还给汉语词典增添了30多个成语。

南昌，是《滕王阁序》诞生的地方。公元675年，狄人杰刚刚入主长安大理寺，即将开启自己的神探生涯。900多公里之外，20岁出头的小青年王勃去看望自己被流放的老爸，路过江西南昌。他听说当地的一把手在滕王阁上办了一场PARTY，只要你文章写得好，全场免单，酒水管够。小王非常高兴，因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刚好写了一手好文章。在成功混入宴会，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好戏开演了。

举办这场宴会的叫作阎都督，也算得上是一个封疆大吏。他办这个宴会是有点小私心的，他想在一群文人墨客的见证下，让自己的女婿C位出道。计划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让书童端上笔墨纸砚，请各位在场的嘉宾即兴创作、助助兴。自己的女婿第一时间举手报名，然后把提前半个月准备好的小抄带在身上，再在现场誊抄一遍。想在场的嘉宾一定会给面子，然后彩虹屁不断，女婿也就顺理成章地正式进入文坛。

在邀约创作的环节，现场的嘉宾都非常地默契配合，“哎呀，今天吃得太饱了，不写了不写了！”“哎呀，喝得太多了，不写了不写了！”“哎呀，没带笔！”……表现得不一而足。正当阎大人的女婿要起身应和展示才华时，突然有人高呼一声：“我来写！”现场当时是一片安静。

众人抬眼望去，角落里一位年轻人有些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猪蹄，抹了把嘴上的油。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这个叫王勃的年轻人开始了自我封神，《滕王阁序》落笔了：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诊），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欧）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檠（启）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义）范，檐（参）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践）。

这段听着有带感吧!算是《滕王阁序》的开场白。这一下就把全场镇住了，大概意思其实并不难理解：尊敬的阎都督、宇文刺史、孟学士、王将军，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好友，本宝宝路过贵地，对你们优越的地理位置、丰富的物产、数不尽的人才感到十分震惊。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场合，我一个陌生人竟然能够代表大家作开场发言，万分荣幸。

就是这样一段本来挺枯燥的开场白，让王勃写得如乐曲般抑扬顿挫，更是把名人典故加入其中。“徐孺下陈蕃之榻”就是一个典故，说是东汉时期南昌市长陈蕃，非常敬重当地一个叫作徐孺子的名士，甚至专门为徐孺子做了一个坐榻，平时挂在墙上，只有徐孺子来做客的时候，才把坐榻放下来。这属于是专塌，也正是因为《滕王阁序》，我们今天提到住宿的时候，也会说到“下榻”。

这段开场白，不仅让现场的嘉宾肃然起敬，更是对后世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1300多年之后，香港的一位母亲，在给儿子取名的时候，想到了文章里面那句“俊采星驰”，便给自己的儿子取名“星驰”，这位男孩恰好姓周，今天被称为“喜剧之王”——王勃相当于给周星驰赐了一个名字。

这如大江之水倾泻而下的文采，只是一个开篇，王勃继续挥毫，传奇还在续写。请看第二段：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眼参非）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这内容朗朗上口，现代人基本听不懂啥意思。整个《滕王阁序》就是时间和空间的递进。第一段是开场白，第二段主要讲王勃来参加宴会的路上看到的景色。因为在场的宾客主要以当地人为主，他就变着法夸一下来宾们的家乡。“来的路上看到你们这景色真美，而且还有仙气，在座的各位真是有福气呀！”

王勃的夸，那是高质量的夸，历史故事信手拈来。这段中的“帝子”，指的是滕王阁的创始人，滕王李元婴。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的儿子，被封为滕王，这哥们堪称大唐第一房地产商，官儿做到哪，就把滕王阁建到哪儿。他一生总共建造了三座滕王阁，南昌这里是第二座，另外两座分别在山东的滕州和四川的阆中；

文章中的“天人”，是《西游记》当中位列天庭四大天师的许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成语说的就是他。传说，许逊活到136岁，终于修成正果，飞升时不仅许逊自己，全家42口人、甚至房屋和鸡犬也都一起飞升天界。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王勃是即兴命题作文，在事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竟然能如此引经据典，这让现场的围观群众大概只有一个想法：这位大神是谁呀？

在众人的期盼下，传播度最广的第三段来了：披绣闼（榻），俯雕甍（蒙），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葛）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竹）。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侣）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这一段共70个字，几乎每小句都是经典。刚才上一段讲赴宴的路上看到的美景，这段讲的是登上滕王阁，推开窗户之后看到的景色。现代人常说，读书人形容美景，会用什么“落霞孤鹜，秋水长天”；不读书的人会说“我去，真好看！”王勃的这篇文章算是给了读书的理由和意义。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著名的音乐家娄书华先生根据王勃笔下的意境，创作了在中国流行最广、影响力最大的古筝独奏曲《渔舟唱晚》，央视每晚7点半播报《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乐，用的就是这首曲子。

在场的人已经彻底被征服了，阎都督的女婿看着王勃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原来在天才面前，努力竟然一文不值。

描写完登高远眺的景色之后，王勃又开始把文章的重心转到了屋内，第四段开始了：遥襟甫畅，逸兴遄（船）飞。爽籁（素）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虽）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弟缅）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窘），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昏）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古诗词即便咱们都听不懂，但依然觉得好美。这段主要是讲，今天晚上在楼里的各位贵宾，都是功成名就，良辰美景，其乐融融，但是自己的心却百感交集，算是卖了一个关子。这段大家熟悉的可能会是“关山难越，萍水相逢”，但实际上“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才是真的牛，一句话写了四位大佬。

“睢园”说的是汉武帝刘彻的亲叔叔刘武，专门为宴请宾客建的，当年“赋圣”司马相如就是座上宾，一曲《凤求凰》把富家千金卓文君拐到了成都；“彭泽”说的是陶渊明，这位曾经的彭泽县令，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却一生离不开酒；“邺水”指的是那位七步成诗才高八斗的曹植，曾在这里写了一首宫宴诗；最后的“临川”指的是谢灵运曾在这里当过官，谢大才子是曹植的铁杆粉丝，公开扬言“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健独占八斗”。当时有人问：“那剩下的两斗去了哪里？”谢灵运清了清嗓子说：“我得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这么四个短句，把人物、典故瞬时挥洒于纸上。到底需要怎么样的积累，才能有如此即兴地发挥呢？

王勃虽然在畅饮美酒，挥毫泼墨，但眼眶里边肯定是浸着泪水的。在座的人不认识这位天才少年，自然不知道他的往事，20出头的小伙子，年轻的时候因为莽撞犯了大错，按今天的理解就是先犯了包庇罪，又犯了杀人罪。虽然侥幸逃过死罪，但估计也没什么未来了。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毫无希望，而屋里的人却个个鸿运当头，未来可期，这就是他卖的关子。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河泽）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这段与其说王勃在展示才华，倒不如说他是在卖惨。依旧是引经据典。“冯唐、李广”都属于壮志难酬。冯唐一生被排挤，好不容易汉武帝上位想重用他，结果他已经老得提不动刀了；李广“飞将军”一出，令敌闻风丧胆，就是一生封不了侯。“贾谊、梁鸿”两位都是大才，老板一个是汉文帝，一个是汉章帝，都是明君。但是贾梁二人一个是郁郁而终，一个是隐居深山，抱憾一生。

第一个词“嗟乎”，其实就是这一段的中心思想。小伙子叹了口气说，也罢也罢，有才能有好老板的依然不能施展抱负的人很多，我纠结个啥呀？就是这么个意思。相信看到这里，现场的人都已经饱含热泪了。这么有才华的一个人，不能被重用，简直是天理不容啊！“小伙子，你不要自怜自艾，我们来帮你！”

别以为这是一个年轻人闯进一个宴会，不小心一举成句的故事吗？根本不是，他虽然不知道今天的即兴命题是什么，但所有节奏都在王勃的安排掌控中。他有信心能够靠自己的才学技惊四座，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决定在这里找到他人生新的可能。

接下来的第六段，王勃开始做个人推荐：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却）之长风。舍簪笏（簪户）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妹），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这段话是全文的重点，前面所有的内容都是展示自己的才华，而这里是表明自己的心迹。“我想找一个机会，在场的各位，尤其是阎都督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在下一定努力”。这里王勃搬出了三位先贤，当作自己的目标。第一位终军，20岁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帮助汉朝完成统一；第二位班超，40岁投笔从戎，带领36人智克匈奴，打败50个小国家，恢复西域的丝绸之路；第三位，宗悫（却），南北朝时的名将，死后被允许配享太庙，乘风破浪这个词就是宗悫说的。

毛遂自荐的王勃把该说的都说了，这奇文也该结尾了。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这是告诉大家，感谢各位给机会，我这是抛砖引玉，接下来还请各位大展身手。大展你个头，你的这篇文章1300多年后代无人超越。《滕王阁序》千古第一骈文，句子以四个字、六个字为主，句子讲究对仗工整，就像两匹马并驾齐驱，而且还多多使用典故，没有学富五车写不出来，没有博览群书想不出来。

千年爆款文案《滕王阁序》一经问世，迅速被刷屏，有天唐高宗读到之后，忍不住狂拍自己的大腿，让人赶紧把王勃找来。但皇帝最终等来的，却是这个年轻人溺水身亡的消息。管他心怀凌云之志，终究还是天妒英才。

千年以来，南昌滕王阁随着岁月流逝，历经了一次又一次毁灭与重生，前后重修了29次，《滕王阁序》任朝代更迭，千古长存，成为人类文明的星空里那盏似乎可以永恒不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