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粽子

衔泥

　　生活中总有些事仿佛是冥冥之中的约定，让你想起那些有刻度的日子。

一早起来，清洗昨天从农村折回来的芦苇叶，准备包一点粽子，就想起母亲，想起这是跟年迈的母亲学的最后一项生活技艺、想起几年前听母亲说了好几次说是包不了粽子了，没牙了，咬不住线，没在意，我说有的买，不要紧。

不知何因买的粽子怎么都没母亲包的香，这才想起要去跟母亲学，免得母亲这项被好多人赞叹的技艺失传，母亲一听我说要学，高兴的像个大师终于得一个肯学的徒弟，即刻张罗起来。

母亲从几里地外的老屋拎来煤炉，煤饼和大的锅，看到这些许久不用的东西，我埋怨母亲太费力了，现在都是液化气，那里还用这古董，母亲说煤炉慢火烧的粽子才会特别香，以后吃不到喽。母亲用心良苦，想着是这么回事，炉火烧粽子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以后就是有炉子，也无处去买煤饼了。

母亲把要买的食材仔细告诉我，样子规格说的极为详细、这些使我想起我们还小的时候，母亲叮嘱我父亲的时候，每次父亲去买，尤其是买粽叶（芦苇叶）母亲总是会特别夸奖，这是为数不多的对父亲夸奖，因为父亲总是能买到那些特别好的叶子。

母亲要求的芦苇叶叶面要宽，颜色要青翠碧绿，叶脉要柔韧不脆，叶片上不能有裂缝，最好是当天新折的叶子。

叶子买回来之后、母亲会用一个红漆大木盆，接上半盆水，碧绿的叶子浸于期间，顷刻有了灵动的抚媚。母亲用干净的毛巾，一片一片轻柔擦洗叶片的两面，洗净后，用剪刀修去顶端的尖角和叶片的尾梢，洗剪好的叶片，被整齐地叠放在一个白底红花的搪瓷脸盆里，像是野外回来被洗净的孩子，有着顺遂的乖巧伶俐。

随后，母亲会用大锅烧上水，水开后，迅速加入芦苇叶出水，再马上置于冷水中捞起，过水后的芦苇叶去了生涩的碧绿，有了成熟的稳绿，像迈入17、8岁的少女，稳重又不失灵气。此时的芦苇叶也就能称粽叶了。

粽叶被再次放进白底红花的搪瓷脸盆里，如待嫁的新娘，有着对未来殷殷的期盼。

接下来母亲会去淘米，那种江南特有的糯米，有着不透的粉白，像小儿的乳牙，喜悦的没经日子锻打的净白，带着特有的馨香，糯米可为米中的小公主，母亲用手在水中轻轻搓洗，像是带着一群公主跳舞，这时母亲的脸上总是会有一份日子里的满足和宽慰，所以，包粽子的日子，母亲总显得比平时温和了好多。

叶子和米都准备好后，接下来就是泡红豆，准备上等蜜枣以及真正的夹层肉，瘦多肥少，但不能没有肥肉，肉用上的的调料腌制半天，所有准备就绪，差不多要大半天的时间。

食材被依次顺序排好在面前，母亲净手，就坐，像是乐队指挥，只见母亲手持绿叶装进米和其他食材，三饶两转，最后扎上绳子，一个小小的粽子应运而生，红绳是肉粽，棕绳是红豆的，白绳是蜜枣的，我们只需找对颜色就不会吃错。

母亲包的是那种小脚粽子，样子像极了我们在文学作品里看到的“三寸金莲”，母亲说以前女人裹脚就是这么大，我奶奶就是这样，母亲把包好的粽子比划给我看，尖尖的脚尖，隆起的脚背，玲珑饱满结实，盈盈的绿，仿佛可以妖异地走在五月的唯美里，凭生出无限的幻想。

粽子全部包好已是深夜，我们孩子是熬不到那时的，母亲会把包好的粽子放在一口大锅里，灌上水，此时父亲早已提前生好了炉子，加好了足够的煤，母亲把一大锅粽子放上，第二天早上，我们就会被满屋飘荡的粽香诱醒，这天早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赖床的。

日子就在这一年一度的粽香里飘过，因为包粽子的过程太过复杂，喜简喜快的我一直恐繁琐，不愿去学，直到我也退休了，有一年总听母亲叨叨包不了粽子了，这才意识到从小吃到大的粽子吃不到了，这才下决心跟母亲学。

母亲手把手地教，认真细致，每个环节都说的简洁易懂，虽是一个小小的粽子，也使我感受到母亲对生活的严谨，热爱，细致，即使粽子，也包的极致完美，大小一致，棱角分明，干净利落，绝不会有米粒置于外面。

今天，在这个本该看到母亲开心笑脸的节日，我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牵不到她的手了，我一个人如她当年，身边有粽叶和米，有肉，有红豆，但没有蜜枣，那些有母亲的日子，就这么永别于往后余生里了。

我是那么落寞地包着粽子，今天是母亲节，不是端午节，我怎么就冥冥之中包起了粽子呢，机缘吗？还是母亲在天堂想我们了？

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有着数不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