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残雪：写在沪上解封日，——疫间“重游北京”摄影随笔之三十五

戴占军

　　长城的历史证明，封，是封不住的。谨此，侧记疫间世象并纪念上海围城两个月后解封

——题记

　　黄花城水长城是离我家最近的长城。车程大约30公里。

而所谓水长城，实际是因修建水库形成。

水库大坝的位置，即是当年的长城西水峪关关口。如今水库有了个莫名其妙的称谓——灏明湖。

作为景区的黄花城水长城，有三大卖点，一是灏明湖水景；二是明代板栗园古树；三是明代长城。

水景和古树，此前我已和大家交流过，见图文散记《水景一页——黄花城行记上篇》和影集《明长城下古栗树》。

而本组图文，专题介绍长城，亦即“黄花城行记”的下篇。

这样唠叨，是把来龙去脉交代清爽，便于叙事。

　　所谓“黄花城长城”，实际是习称，它的地标性名称，是“长城西水峪段”即西水峪长城（见下图第一张）。

这片长城所在山野，应属燕山山脉军都山九渡河段。因山间多川，川内多水，北高南低，时有洪流，因此以“峪”为地名的特别多。

比如这里叫“西水峪”，而我家地名“桃峪口”，周边还有“瀑泉峪”、“东水峪”等等。

西水峪长城，以西水峪关即水库大坝为界，分为东西两部分。下图中的第二张为东长城，第三张为西长城；东西两边山川形要见四、五图；关口“大坝”东段的长城，因山势陡峭，尚未修整，不可攀爬（见六、七两张图）；而西段城体，经过修缮，即是对公众开放的所谓“黄花城长城”（见八、九图）。

经过大修的长城，依然巍峨险峻，只是少了些原汁原味的沧桑感。

　　我这次登城，是在西水峪长城西口。城体陡峭，好在石阶完好。而山势有起有伏，并不觉十分危险，也不至十分劳累。

        正值北京初春，最后一场雪尚未完全融化，在山阴处斑斑驳驳地弄出雪趣，与春的气息混合成朦胧的诗意。是那种“欲说还休”、“枯荣参半”的时节，与奥密克戎带给人的感受类似，跟人的心境也很契合，惆怅中有“总会过去”的放达，更有期待着新生的强烈愿望。

        因为疫情管控，游客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所以画面干净甚至“空灵”。单纯从摄影的角度而言，我心内直想喊“爱你奥密克戎”——当然这是开玩笑！

　　不过，也许真的有人“热爱奥密克戎”！

        比如官媒新闻报道称，北京公安先后对三家新冠病毒检测机构采取强制措施，他们在检测程序和结果上造假，以获取更大的商业利益。

        这等骚操作，不仅严重干扰了抗疫，并涉嫌多项违法，必将受到严惩。

        疫情封控，阻挡了很多人出门的脚步，景区也变得门可罗雀，清净得如同“开专场”。疫情期间，虽然不可远足，但北京的风景名胜，因疫而清爽出阒无人迹的野趣，已足够让你乐而忘返。

        这是我在疫发两年多来，开辟“疫间重游北京”文图创作专栏的原因——说不定这些文图，还能一不留神成为这段特殊历史的见证。

        黄花城景区亦是如此。没有游客的明城残雪，竟显出沉寂荒蛮之美，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在长城之上，起初我也没有多想，只有俯瞰壮丽山川的兴奋。直到饥肠辘辘引起应激反应，才想起疫情是怎样深刻地改变了这个世界和我们每一个人。

实际上，要完全忘记疫情的影响，是不可能的。

从清晨走进黄花城景区，到现在登上夕阳里的长城，我已经是七八个小时未进食水了。除了没有游客，景区应有的其他相关服务，此时一概停摆。

比如渴了想买瓶水，没有；中午想吃口饭或买点什么充饥，没有；想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歇歇腿脚，没有。总之疫情对经济的影响，你不仅看得到想象得到，更会因为你身体各个器官的本能反应而刻骨铭心。

你有需求却无法消费，兜里大钱叮当响却束手无策。此情此景，使“萧条”这个概念成为与你紧密相关的客观感受和主观认知。你不想承认都不可能，因为你的胃不会欺骗你！

早在疫情之初，我就担心可能出现的消费萎缩和经济衰退，并提出了“后疫情时代”概念。而站在西水峪长城敌楼之上，看景的兴奋过后，当饥渴悄然袭来时，让我不能不想起疫情和它所制造的困难与混乱。

我不是没有消费的需求、欲望和能力，而是在疫情封控之下，原有的市场，已经不复存在！

　　当然重建市场恢复信心，谈何容易？

        前几天有新闻报道，国家真的急了！国务院召开全国稳住经济大盘电视电话会议。可见，虽然我国经济“长期向好的基本盘没有变”，但，不急不行了。

        疫情爆发两年多以来，中国的抗疫和经济，本来有让世界羡慕不已的表现。直到上海等地封城之前，一切似乎尽在掌握。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最初的新冠病毒和后来的德尔塔以及现在的奥密克戎，已经完全不同。因此，“动态清零”——这个词也是政治正确的代名词——就要更加注重“动态”与“清零”的平衡兼顾。否则，只讲“清零”不讲“动态”，一味让生活静默经济停摆百姓蛰伏，别说大盘稳不住，小盘都得翻盘！

        所以国家急，其实大家都急。而且我急得还比较早，在寂静无人的黄花城景区，在残雪犹存的西水峪长城上，又饥又渴的我，就把上述道理想明白了。当然，要做到抗击疫情和发展经济两不误、两促进，是高难度动作。

     

　　后来爬着爬着，实在是渴得不行，正赶上有位姑娘拉着条狗，迎面走来。

我像看见亲人一样，也顾不上“斯文”了，拦住人家就问：姑娘你身上带着水没？

姑娘愣了片刻，说：带是带了，可就剩半瓶了。

我说：是人喝的不是狗喝的吧？

她乐了：人喝的，人喝的。

我说你给老叔喝口吧，叔渴坏了！

她赶紧掏出个矿泉水瓶给我，一边似乎在自语：可不是么，这疫情闹的，连个卖水的都没了……

我没敢都喝完，瓶子悬空，瓶口不沾唇，倒进嘴里，还给人家姑娘剩了一口儿。

姑娘说叔你都喝了吧，我不渴了。

我说：你不渴，还有狗狗呢，万一它渴了呢。

姑娘笑着接过瓶子，就此别过。

　　别小看这两口水，对我的作用可不小。喉咙湿润了，肚子里也不那么闹得慌了，最主要的是，暂时把疫情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重新专注于山上山下的风景。

低角度的光线通透怡人，没有游客的山野，光影交织，明暗错落，澄澈中透着梦幻感和长线条音乐的律动，宛如世外仙境。

这样的景致若不认真拍摄，不说对不起大自然，对不起人家姑娘给的水，我都对不起给我创造了“专场拍摄”条件的奥密克戎！

　　作为一次短途的旅拍，直到这个时候，黄花城水长城的风景，对我才有了摄影上的意义。

我不再去想些什么，特别是那些与疫情有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纯粹地看风景，通过镜头的窥望，全身心地投入到山水之中。

这样的倾情投入，使得眼前风景融入了更多的主观色彩。所谓水长城，不再是自然状态的存在，而是成为个性化的视觉再造。

同样的风景，一百个摄影师有一百种“看法”，从而让本是自然的存在，变成了“我之理想的存在”。

　　如我此前所介绍过的，黄花城长城本无水，而西水峪长城变身黄花城水长城，皆因上世纪末筑坝蓄水，水没城垣所致。

据说，西水峪水库在1995年建成蓄水后，平均水深达十余米，最深处接近四十米。所淹没的长城墙体，共有三处。但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城垣入水景观，仅有图片中这一处。估计是因为冬春枯水季节水位下降，失去了另外两处“游龙戏水”。

而这唯一一处“水长城”，就审美而言并无多少稀奇。进入水中的墙体已完全坍塌，形成一个类似“水门”的豁口，而贴近水面的长城墙体，也因为雨水冲刷，坍塌损毁严重，呈现岌岌可危之势，随时都有可能跌落。所以长城入水段，只能远观而不可攀爬。

　　这样的“水长城”，看上去多少让人有点失望。好在残雪覆盖了部分台阶和山体，平添些许趣味，让人想起杭州西湖上的著名景观“断桥残雪”。

实际上，黄花城水长城地这片库区水面，还真的曾经借用过西湖的名头。早年，西水峪水库没有被命名为“灏明湖”的时候，曾一度被当地人称为“小西湖”，以彰显库区景色之美。但后来“小西湖”和“灏明湖”都没有叫开，究其原因，我想是俱不如“黄花城水长城”这个名字更有个性。

　　西水峪关暨黄花城长城，始建于明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永乐四年，明成祖朱棣下诏营建北京城。永乐五年，朱棣选定十三陵陵址。

以此推算，就始建时间而言，西水峪长城暨黄花城长城，早于北京城两年，早于十三陵三年。这就是“先有黄花城，后又北京城”之说的来由。

　　不过黄花城长城这个名称，不是官方称谓，这从下面第一张照片的碑刻标识中，即可得知。可见“西水峪长城”叫成“黄花城长城”，是民间习称所致。

流行的文字资料说：“黄花城长城，因漫山遍野的黄花而得名。”这更是望文生义、顺嘴胡勒！

就我多年以来现场考证，西水峪段区域及周边山野，四季里并无黄花或黄色的花；我还走访过乡间百姓耆老，亦未有“漫山黄花”之说。可见不靠谱。

　　另外有人考证说：黄花城长城古已有之，因城而名，长城山脚下，即是黄花城云云。

然而这一说法，在我看来有两个明显漏洞。一是黄花城作为“城”，其实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一座很小的村落，叫作“城”而已；二是这处村落，自古以来称为“黄花镇”，现今的名字中，依然有“九渡河镇黄花镇村”。后来与其相邻处，又出了个“黄花城村”，不知二者是怎样的关系？

据史料记载，黄花镇在北齐甚至更早，即已出现。

这里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与农耕民族交流的咽喉要道，成为商贸集散地和兵家必争之地，因此为历代统治者所重视。

这里的长城，可追溯到北齐时代。北齐存在于公元550年～577年，是中国南北朝时期的北朝政权之一，由东魏权臣高欢次子高洋所建。历经六帝，享国二十八年。

南北朝时期兵荒马乱，各国为自保，掀起了历史上又一轮修建长城的高潮。北齐长城，规模宏大，仅次于秦汉长城，并为后来的明长城建设，奠定了基础。

而何时“黄花镇”被改称“黄花城”的？这个在我所掌握的文字史料中，并无记载。问过当地老乡，皆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黄花镇一名的由来，有史料说出自“黄花道”，即山间的一条从蒙古高原南下进入华北平原的通道。这个说法是否准确，亦不知究竟。

　　虽然名称有点乱，但西水峪长城暨黄花城长城，却被公认为明代长城的精华。

西水峪长城使用了条石加青砖材料，这在其他段落的明城中，是不多见的。墙体更厚实，敌楼更坚固，券门、瓮城、复城等建筑更加丰富。我过去曾介绍过的二道关长城、鹞子峪城堡等，都是西水峪长城暨黄花城长城的附属工事。

　　这段由明成祖朱棣亲自督造的长城，之所以异常坚固，出于两个原因。

一是西水峪关，是进入北京和华北平原最近的关口，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二是关口背靠的天寿山，其主峰南麓是十三陵首陵长陵所在地，是朱棣与徐皇后的合葬陵寝。因此，西水峪关不仅是守卫皇城的门户，还是拱卫“祖坟”的要冲。

因此，在整个明长城防线上，西水峪关的地位十分特殊，其建造之精良也就不言而喻。

　　作为大明在北方的军事防御工程，明长城又称“边墙”。它共有两条，一条东起鸭绿江江畔辽宁的虎山，西至北京居庸关并统合所谓“内三关”——内长城中的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另一条起自祁连山东麓，终点是甘肃嘉峪关。

明长城仿照秦长城的用材和规制建设，全长约9000公里。其中人工墙体约6300公里，壕堑约400公里，天险天堑长度约2300公里。

而条石加青砖的建筑材料，主要用于明长城东段。其中西水峪段，是其代表，城体最为坚固。

明长城与埃及的金字塔、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浮屠和柬埔寨的吴哥窟，并称为“东方四大奇观”。

　　明长城的主要功能，不是为了抵御漠北大军，而是为了防御游击式的小股骑兵的劫掠骚扰，以确保边民的安定和农耕生产。

据说，明长城上烽火台密集，总数超过两万个，遇有敌情，烽火传讯，周边兵勇可迅速集结驰援。

实际上，明长城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其中很多段落，正好处于所谓“十五英寸等雨线”上。

　　“十五英寸等雨线”（15英寸=381毫米）的概念，是历史学家、美籍华人黄仁宇先生在《中国大历史》中提出的，用以解释古代中国的农牧分界线。

年平均降水量低于这条等雨线的地区，土地很难被开发成农田，更宜于游牧经济。而这条等雨线之南，年均降雨丰沛，足以支撑农耕经济发展。

黄仁宇划出的“十五英寸等雨线”，是从中国东北向西南延伸，当中的一段与明长城走向大致吻合。这也证明了明代长城的功能，它确实是一条农牧分割线，更是一条农耕生产的保护线。

　　有趣的是，还有一条线，与“十五英寸等雨线”异曲同工。

1935年，地理学家胡焕庸提出了一条划分中国人口密度的分界线，学界称之为“胡焕庸线”，即从中国版图东北向西南的倾斜线。

这条线表明，长城（主要是明代长城）以南的地区，以不到一半的国土面积，养活了中国超过96%的人口，而长城以南地区人口，占比达到了九成。（以上为当年统计数据——戴注。）

“黄仁宇等雨线”与“胡焕庸线”的出现以及与长城的关联，绝非偶然，它们反映了长城在历史上的功效和作用，更折射出长城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内涵。

　　西水峪长城暨黄花城长城，自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始建，至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修建完成，先后持续了188年。

此段城体长度为12.4公里，有敌楼近50座，墙台5处，隘口8处。

西水峪关西连居庸关，东接慕田峪、箭扣长城，形势险要，因水而秀，大有玩头。

近日中国抗疫突然出现惊天大转折，“稳大盘”锋头突起。到“6.1儿童节”，上海就“全面解封”了，北京离松绑还会远么？听着怎么如同“儿戏”，特有过“6.1”的赶脚！

阒无人迹的山野，将很快迎来蜂拥而至的游客。人们被憋疯了，这是“报复性消费”，按都按不住！

再想拍摄残雪无人的景致，料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