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在校门口表情无辜的机器显示屏上刷过脸,踮着脚尖绕过八字交叉的封锁栏,躬身"矮"过横跨街道两侧经幡似的警戒线,闪过岗亭边面目肃然的"红袖章",我摘下口罩,舒了一口气,挺直腰杆,走进不设防的五月,去寻找,寻找什么,心里很茫然,会遇到什么,也一样的茫然。<br> 路径是盲目的,脚是忠诚的导盲犬,它走向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并不担心迷航,因为不管往哪走,你都走不出五月,走不出它无边无涯的绿,走不出它独有的新鲜与热烈,还有它的深情与辽阔。<br> </h3> <h3> 五月的世界,草木与植物都在比赛似地疯长着,恣肆地扩张着,浅绿、墨绿、深绿,无处不在,洪水一样泛滥,席卷到天涯。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行走里,我都分明地感受到某种不可名状的压抑,就不禁困惑地想:大自然是如此的生机勃勃,生命是如此的充满期待,这份压抑究竟是为何?是缘于塞满天地间单调而过度的绿,是缘于霸占整个季节无休止的核酸检测,是粘贴在我们呼吸器官上膏药似的口罩?亦或是对于生命"此在"日益滋长的质疑?<br> 突然,绿色的海洋上浮起几座橙黄色的岛屿,驻足细瞧,原来是一块块成熟了的油菜地。几位农民兄弟正在收割庄稼,初夏的微风拂过他们的鬓发,金黄的秸秆和透过云层照下来的阳光,洗着快镰刀。他们割下一把,撂在脚边,再割下一把,撂在脚边,不久,一垛垛的菜籽秸,便绵延在身后,规则而完美,像遵循了同一道神谕。收割者面朝黄土,背对青天,挥动着胳膊,身形一起一伏,缓缓前移,远远望去,颇像几只幼小的帆船,微茫地颠簸在橙黄色的波涛上。"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世易时移,英雄不再,眼前起伏的形影,只是在土地里寻找口粮和生存的人,再也没有伟人肯为他们的平凡劳动赋诗了。</h3> <h3> 不久,微风中飘来湿润的气息,一片浩渺澄澈的水,已出现在视野。忽然,一丛特别的草木闯入眼帘,葱绿而修长的茎梢,伸展出穗穗绒絮,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枝枝晶莹洁白的荧光棒。"哎呀,好多的茅草啊!"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地喊出声来。它们的确是我童年时代经常采摘的茅草。我真的未能料到会在这一年,在异地的水库堤坡上,遇到这么一大片童年的时光,这让我麻木已久的心,为之好一阵悸动。<br> 记得七八岁的年纪,春天里,我和小伙伴们或骑着牛放牧,或背着柳条框去打猪草,常常来到水塘边,或土坝上,采摘一种土名叫茅草的植物,我们称之为"滴毛焰"(di mao yan)。春初的茅草纤细而幼弱,剥开它们的外层,就是乳白色的柔嫩的胞衣,揪下来放在嘴里,贪婪地嚼碎,慢慢地品咂,再依依不舍地咽下去,即刻间,缕缕清香在喉管里甜甜涩涩地沁漫,漫过饥馑的童年,萦绕在今生甜蜜的回忆。<br> 我长久地伫立在临水的堤坡上,独对这片青青茅草,心湖泛起了微澜。仿佛只扎了一个猛子,我就来到了生命长河的中流。我独自漂在河流上,无言的河水静静流淌,载着我一刻不停地向前。我离我的童年越来越远,离记忆里的茅草越来越远,我以为我早已将它们抛在了忘川。然而,在这个不寻常的五月,在一次心意阑珊的信步远足,我得以重温了生命之初情感发轫时芬芳的回忆,寻回了那份久违的感动!仔细瞧这些茅草啊,青青细长的叶子,不就是它们青春不老的容颜?穗穗洁白的绒絮,不就是它们绽放在时光原野里的,对生命一往情深的挚爱?</h3> <h3> 所有的生命或生命形态,包括动物、植物、人,自从来到这世界,并与这世界"照面",就获得了一个共同的身份:过河之卒。过河之卒是不能回头的。<br> 一切的生存和生活,都是一个得到并继而失去的过程,如同我们曾经拥有但后来又失去童年以及"童-年-时-的"茅草一样。所聊可慰藉者,是那失去的一切,都会在某一时刻,在记忆的荧幕上一一呈现,这或许是对失去的一种补偿吧,或者说,我们并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只要记忆不灭。<br> 生命只有一次,千帆过尽,都是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将使我们在如真似梦的沉醉中,"再"活一次。<br> </h3> <h3>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无论春夏与秋冬,一样青翠一样好……"</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