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李缨</b> 人们都说每一个人的第一个老师就是自己的母亲，这确实是真理。<br> 那么除了母亲之外的第一个老师是谁？就我而言，当然就应该是我读托儿所时的老师，不过，人很多时候要受记忆的约束，比如母亲告诉我：我读托儿所时的老师是李阿姨，是原重庆二师工会主席曾志超老师的妻子，她既是教育员又是保育员，深得我们儿童的喜爱。1973年我在重庆二师读书时母亲还带我去拜会过她，她还清楚地记得我，可是我却不能清楚地记得她。不过根据幼师小伙伴提供的我们在学校办公楼前排队的集体照片，可以看到她的形象。依稀记得老师兼保育员喂我们吃饭，我们在托儿所旁边的三合土小道上快乐地滑滑车，在托儿所前的院坝上排排坐唱歌，不过更多的活动确实记不得了。在李阿姨的关怀下，我很幸福地成长，但是确实没有比较深刻的印象，那么印象深刻的第一位老师是谁呢？她就是邓雅芬老师。<br> 1956年在重庆市化龙桥龙隐路原复旦中学（重庆市第十二中学）的校址上开办了重庆市幼儿师范学校，它与重庆第一师范学校和第二师范学校一样，是直属重庆市教育局的。我母亲由原复旦中学的教师留在原地成为了重庆幼师的教师，我也理所当然地成了重庆幼师附属幼儿园的学生。<br> 重庆幼师在原来托儿所黑色别墅旁边坎下的侧后方建起了一幢红砖两层楼的幼儿园教学楼，第一层楼有三间大教室，第二楼也是三间大教室。教学楼屹立在从校门口弯曲向上通往幼师办公楼的校园公路旁的山顶上，站在第二层楼上可以看到蜿蜒嘉陵江上的点点白帆和牛角沱到沙坪坝的公路上来往的汽车，有一种登高望远神清气爽的感觉。那栋教学楼的设计师独具匠心，教室的四周墙壁都挂着可以折叠的床，上课和娱乐时间把床折起来挂在墙壁上，就是教室，午休或者晚上，把课桌（也是吃饭桌和游戏桌）移到房屋中间，把挂在墙上的床放下来，教室就成了寝室，充分利用空间资源，一举两得。教室有些墙面不是用来挂床，而是一些柜子，可以放被褥和玩具等物品。乳黄色的墙漆把教室内外装饰得典雅大方，教室外面是宽敞的走廊，走廊旁边是砖头砌成的半堵雕花围墙，走廊的两头和中部各有一道大门通往操场，走廊上方有楼顶遮雨，旁边有围墙透风，各个教室之间走动完全免除了风雨之忧。<br> 一条曲折的游廊把教学楼和旁边的厕所、浴室和储藏室连接起来。厕所里安装的是抽水马桶，白瓷桶体与黑色胶木马桶盖对照十分显眼，给人现代化的感觉。新的幼儿园比起原来托儿所的独栋别墅气派多了，原来托儿所的独栋别墅成了幼儿园的办公室，据说那座别墅身上的黑漆和学校大、小康庄的小洋楼身上的黑漆一样，都是抗日战争时期涂抹的，用来躲避日本飞机轰炸的。原来托儿所的两间小平房厨房现在成了幼儿园的厨房，就在离幼儿园办公室三四米远的地方。办公室和厨房都在操场旁边两、三米高的土坎上，有一条约两尺宽的狭窄石台阶连接操场。 新平整出的操场在教学楼前面，比一个篮球场还要长一些和宽一些，是三合土打造的。幼儿园大门口就在操场的东南角，那里有一条长十多米、宽约三米的四级斜石板路与校园大道垂直相连，石板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万年青，像两排绿色肃立的卫兵守卫着幼儿园的大门。 站在大门口看进去，操场右边中部安放着一座绿色大木滑梯，约三多米高，通过一条台阶从后面登上去，滑梯顶上的平台分别从前方、左方和右方连接着长短不一的三条滑梯，而滑梯支架本身又是一座攀登架。操场的尽头有一排攀登架。操场南部安放着一个大转椅，骑在彩色木马背上飞快地旋转让人禁不住心花怒放。 大门口内右边的操场上并排立着两个各有四根木柱子的大架子，木柱子上面的铁链子分别吊着一只长约3米、宽约2米的绿色浪船和一副3米见宽的天蓝色浪椅。浪船的两端分别可以坐两三个人，浪椅是在一块正方形木板的两边安装上两排对着的木椅子，每排椅子大约可以坐三、四个人，中间有一道木扶手栏杆隔开。浪船和浪椅中部的每个门口都各有一条铁链子，挂钩的一端挂在门口另一边的固定的圆环里，另一端固定在门边，作为保险绳，防止儿童们不小心从里面掉出来。它们的下端离地面大概有一尺左右。那是我最喜爱的大玩具，坐在浪船上，摇动浪船，然后闭上眼睛，哼着歌曲《小白船》的旋律，任凭浪船自由飘荡，想象着自己真的飘上了云间，那种感觉，真的好惬意！ 操场中部东边有一条约六米宽、十多级的两层台阶连接着下面的草坪，通过台阶两边的两条滑梯可以迅速地滑到草坪。操场的两端各有一条较窄的台阶通往草坪。草坪无论长、宽都小于旁边上面的大操场，也放着较小的木滑梯、攀登架等。长满茂密绿草的草坪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还有蚱蜢、蜻蜓、蚯蚓、蚂蚁等小生物，走上草坪不时就有蚱蜢和蜻蜓飞起。草坪东南方的角落有一颗“痒痒树”，树上开着一些漂亮的红花，煞是诱人。我们爱去给这棵树挠痒，欣赏它被轻轻一挠就浑身发抖的样子。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这棵树的学名是大名鼎鼎的“紫薇”。<br> 整个幼儿园都用竹篱笆围起来，后来改建为木栅栏，幼儿园的教室宽敞明亮，我们在这个小天地里开始了新的生活。<br> 新的幼儿园规模比过去大了，当然要有新的老师，我印象最深刻的两位任课老师，一位是邓雅芬老师，一位是夏永华老师，她们都是重庆一师幼师班的优秀毕业生。重庆一师幼师班的在校生全部转入重庆幼师，算作重庆幼师第一届和第二届的学生。<br> 邓老师和夏老师都是全才，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心理学、教育学等，门门功课都在行，朗诵、写字、弹琴、唱歌、跳舞、绘画、手工、体操、律动，化妆等，样样技艺都精通，都可以独挡一面。<br> 夏老师中等身材，梳着一对短辫子，长得很漂亮，白白的脸蛋，圆圆的眼睛，脸上总是带着甜蜜的微笑，我们都喜欢她。不过，我对她的印象反而不如邓老师那么深刻。<br> 邓老师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忽闪忽闪，很有精神，扎着一对长辫子，自信的微笑时常洋溢在她的脸上，走路风风火火，朝气蓬勃，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嗓门特别的响亮，对孩子们的要求也特别的严格，她大嗓门一喊，再加上严肃的表情，无论是上课还是做游戏，总能让人不得不听她的，特别是睡午觉的时候，大家睡不着要悄悄地说话，只要听到她的脚步声，有人小声说：“邓老师来了！” 小伙伴们马上就鸦雀无声了，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的样子。坦率地说，我们当时真的都还有点怕她。当然，一群没有规矩的孩子，没有一个严厉的老师能管得住吗？古人云：“教不严，师之惰。”、“严师出高徒”，说的都是这个道理。其实，邓老师对孩子们是非常和蔼可亲的，现在想来还真叫做宽严有度。<br> 《捉田鼠》、《萝卜回家了》、《螃蟹与螺蛳》等歌舞节目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白雪公主》、《木偶奇遇记》等脍炙人口的外国文学作品开阔了我们的视野，朗诵、讲故事、舞蹈等各种文艺活动陶冶了我们的情操，拔河、接力赛、体操比赛等各种体育活动锻炼了我们的体魄……幼儿园的生活丰富多彩、我们在幼儿园里快乐成长……<br> 64年的岁月已经悄然过去，许多往事如流水般地在记忆中消逝，但以下几件事我还是难以忘怀：<br> 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在和煦的春风里，我们在操场上围着坐成一个圆圈，邓老师表情丰富，态度和蔼，用标准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地给我们朗诵儿歌《我家有个小弟弟》：<br>“我家有个小弟弟，聪明又淘气，每天爬高又上低，满身满脸尽是泥。妈妈叫他来洗澡，他装没有听见跑掉了，爸爸拿镜子把他照，他闭上眼睛格格地笑。姐姐抱来小花猫，拍拍爪子理理毛，两眼一瞪：‘喵，喵，谁跟我玩？谁把我抱？’小弟伸出小黑手，花猫急忙往后跳，胡子一翘头一摇：’不要，不要，太脏，太脏，我不要。’，姐姐听了哈哈笑，爸爸妈妈皱眉毛，小弟听了害了臊：‘妈，妈，快给我洗个澡。’”<br>当邓老师朗诵这首儿歌的时候，真的是声情并茂，非常投入。当她朗诵到“闭上眼睛格格地笑”的时候，她也闭上眼睛格格地笑，当他朗诵到“小猫急忙往后跳”的时候，她真的作出往后跳的样子，当她朗诵到“弟弟伸出小黑手”的时候，她真的伸出手，“不要，不要”一个劲地摆手，把小弟弟的行为语气和小猫的语言动作表情展现得惟妙惟肖，所以这首儿歌和她朗诵的情节，我至记忆犹新，并且能够一字不错、全文背出这首儿歌。<br> 做游戏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刻，常做的游戏是“老鹰捉小鸡”，同学们扮演“小鸡”，邓老师当然是扮演保护“小鸡”的“大母鸡”，张开双臂阻拦着一个扮演“老鹰”的小朋友。“老鹰”灵活地左冲右突，时刻伺机而动，突破邓老师的防线，袭击“大母鸡”身后的“小鸡”。记得有一次邓老师要我紧紧拉着她的大裙角，藏在她身后，后面的小朋友一个个双手撘在前面同学的肩头上，我们在邓老师的保护下快乐地左奔右跑，队伍左右摇摆，“老鹰”数次袭击都没有得逞，乐得大家开怀大笑…… “拔萝卜，哎哟，哎哟，哎哟哎哟拔不动，老大爷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卜……”，伴着儿童们欢快的歌声，邓老师和我们玩起了“拔萝卜”的游戏，一个人拔不动，就请其它的朋友来帮助，老太太，老大爷、小朋友、小花猫、小花狗、小白兔……，大家一起来，萝卜终于拔起来了。团结友爱，人多力量大，在欢快的游戏中，我们从小就逐步树立起这些极为珍贵的思想感情…… 1957年冬季的一天，寒冷的北风伴随着雨水从白天吹到夜晚，第二天清晨推门一看，才发现一夜寒风把整个世界都吹白了，漫山遍野白雪皑皑，天空弥漫着飞舞的雪花。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也是重庆市多年来的第一次下雪。目睹着美妙绝伦的雪景，感到四周是那么新鲜可爱。来到幼儿园，邓老师、夏老师也喜上眉梢，喊着：“瑞雪兆丰年啊！”带领小朋友们在操场上堆了一个大雪人，还意犹未已，又找来两个旧盆子和一个大碗，分别在里面堆了三个小雪人。上午雪后初晴，艳阳高照，冰雪开始融化，邓老师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一部相机，据说是只剩一张胶卷了，老师们想到的不是给自己拍照留影，而是要给学生们留下终生的美好回忆，于是召集全班同学集合，端着三个小雪人到操场旁边的草坪上留下了这张极为珍贵的师生雪景合影照片（见图7，后排左二是夏永华老师，左三是笔者，左五是邓雅芬老师，她的右手放在左四另外一个男同学肩头上）。 初夏上午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暖洋洋地照耀在同学们身上，同学们整整齐齐坐成两排，拍着手，高唱着这首不知是谁谱写的幼儿园的《毕业歌》“再见，再见，亲爱的老师，亲爱的小朋友，我们毕业了，升到小学去，好好学习，做个好学生……”，轻快的节奏，清脆的童声在幼儿园的操场上空响起，同学们满怀深情地与幼儿园告别。我们是幼师幼儿园的首届毕业生，也是老师们的第一批“弟子”，我们的身上凝结着老师们的心血和汗水，也肩负着老师们的殷切希望。两年的幼儿园生活结束了，老师们为我们戴上了大红花，赠送了铅笔、红色桃心大橡皮和直尺三角板，幼师的代表、幼儿园园长、老师代表和小朋友代表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告别演讲。同学们都暗下决心，到小学去努力学习，绝不辜负老师们的教诲和期望。同学们哭了，老师们也哭了，师生情意重，师恩难忘啊！…… “小学生，快过来！”我下午放学后沿着校园公路刚刚走到山坡顶的幼儿园草坪旁，就听到有一个声音传来，我没有在意，“小学生，快过来！”又一次呼喊，我才扭头向右边看去，邓老师正领着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草坪上玩，她一边喊，一边对着我招手，我环顾四周，只有我一个人，肯定是喊我啦！我赶紧抱着书包跑起来，飞快地来到她跟前：“邓老师好！”我毕恭毕敬地行了个鞠躬礼，然后问：“有什么事？”邓老师爽朗地笑了：“没有事，就是让你给这些小弟弟妹妹们讲一下小学生的生活。”然后，她要求小朋友们就地坐好，对他们介绍道：“这是刚刚从我们幼儿园毕业的大哥哥，请他给我们介绍一下小学生的生活，好不好？”小朋友们异口同声：“好！”。这可把我难住了，这可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作报告啊！并且没有一点准备。邓老师宽慰我：“随便讲一讲就行，适不适应小学的生活？小学的生活与幼儿园有什么不同，这些小弟弟妹妹需要作什么准备？……”“我能够适应小学的生活，小学生活与幼儿园有什么不同呢？有学习任务了，有语文、数学、音乐、体育，美术课，一个班上的同学要多一些了，任课老师也要多一些了，小学校的设备似乎没有幼儿园的好。小弟弟小妹妹只要能够适应幼儿园的生活就一定能适应小学生的生活……”我有点慌乱地一条一条地回答邓老师提出的问题，不过对自己的回答都感到不太满意。最后，邓老师问：“我们的学生在你们小学受不受欢迎？”这一下轮到我自豪了，大声回答：“非常受欢迎！小学老师们非常喜欢幼师幼儿园的学生，我们都是最优秀的！”这不是捧场，也不是骄傲，而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小学的老师们确实是多次这样说的。邓老师欣慰地笑了，坐在草坪上听我作报告的小弟弟妹妹们热烈地鼓掌…… 一个炎热夏天的中午，我不想睡午觉溜出家跑到幼儿园去玩。幼儿园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偷偷地溜进教学楼最边上的那间教室，那是我毕业前的教室，熟练地从教室里的玩具柜里拿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竹签子，来玩“挑竹签”。本以为是午休时间，没有人看见，没有想到却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走近了，虽说是母校，毕竟我已经毕业了，是“野娃儿”偷偷摸摸混进来玩玩具，名不正则言不顺呀！于是我只能赶紧钻到桌子下面躲了起来，忽然门口一声炸雷响起：“哪个躲在桌子下面？出来！”邓老师威严地站在门口大声命令。我抖抖瑟瑟地从桌子下边爬了出来，邓老师看见是我有些惊讶，缓和了一下口气：“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就是想来玩儿一下，没，没有别的原因。”邓老师迟疑了一下，和蔼地说：“那你就玩吧。玩完了，记得把玩具收到柜子里去。”说罢她转身离去。我很意外，一贯严厉的邓老师竟然这样轻松地“放我一马”，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等我回过神来，冲到教室门口，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想说声谢谢，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把感激默默地记在心里…… 那是一个充满爱的年代，是宣传“人人爱我，我爱人人”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亲密，那么的令人怀念。那也是一个一去永不复返的年代……，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经过1957年的那场风暴，那种美好的氛围已经悄悄离我们而去，只剩下一点余温还在温暖着我们，在后来更猛烈的风暴中，那点余温也荡然无存……。 不知道什么时候，邓老师被调到沙坪坝区教师进修学校，负责指导全区的幼教工作，我是在80年代初期邓老师请我母亲去给全区幼儿园园长培训班开讲座才得知这个消息的。我觉得：上级任命她负责全区的幼教工作是对她工作成就的最大肯定，也使得她的敬业精神和博学多才得以发扬光大……。 回想在重庆幼师幼儿园的生活，留给我的是团结、友爱、勤劳、善良、诚实、上进的品质和爱学习、爱劳动、守纪律、有礼貌、讲卫生的作风，能够遇到邓老师这样优秀的教师是我一生的荣幸，邓老师给我的教益和带给我的欢乐是我最宝贵的财富和最美好的回忆，一直伴随着我多彩的人生……<br><br> 2022年“六一”儿童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