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与婆婆拥衾而眠

建玲

自从有了自己的小家后我很少在婆家留宿，今天我回家看望婆婆，看到她日渐佝偻的身影，我突然想留下来陪婆婆睡。

想到平时婆婆有早睡的习惯，九点刚过我便关了电视陪婆婆来到了卧室。婆婆是个非常节俭的人，平时我们给她买衣服她总是推辞，说这么大年纪了，旧衣服都穿不烂了，买新衣服浪费钱。但她的被褥却非常地舒适，自做的钢丝床上垫着厚实的棉被，上面铺着法兰绒毛毯，又柔软又暖和，盖被也是定做的棉被，老年人都不喜欢丝绵被或羽绒被，觉得轻飘飘的总不如棉被暖和，被套也是纯棉的，上面又加了一床毛毯。我钻进被窝不禁感叹；“妈妈，你的被窝好舒服啊！”婆婆笑着说，“以前刚嫁给你公公时家里很穷，我婆婆的床上只有一捧烂棉絮，上面盖一件补丁迭补丁的夹衣。那时候我就想等我老了的时候一定要盖一床好棉被。现在我等到了。”

婆婆接着就说起了那时候的艰辛。她说她和公公结婚时公公的姐姐送了一个脸盆给她，后来公公回部队婆婆就回了娘家，等公公回来探亲时婆婆回去，那个脸盆却又被她婆婆当做结婚礼物送给了侄儿（公公是家里的老满，他的侄儿只比他小两岁）。因为同住在一个大堂屋里，他们便共用一个脸盆，脸盆是镀瓷的，如果不小心碰掉了瓷，里面的铁皮便很容易生锈，锈穿孔了便用棉絮堵上，要是洗脸时不小心扯动了棉絮 水便流满一地。

还有煮饭的半边铁锅。有一次婆婆劳动回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便想铲下锅底的一点锅巴充饥，没想到用力过猛把锅底铲穿了，后来只好去亲戚家借了半边铁锅来煮饭。一边烧柴火一边转动半边铁锅倒也能把饭煮熟。

过去的辛酸岁月如一幕幕电影在婆婆的眼前迭映，她从少年丧父的悲苦，说到公公对她的体贴，从抚养四个儿子的艰难说到现在吃穿不愁的富足生活，婆婆的脸上始终挂着平和慈祥的微笑。

后来婆婆又回忆起两年前公公临终前的时光。公公语气又温柔又亲切地对婆婆说，路英啊，我要是不在家你胆子要大一点，外面有什么响动不要怕，可能是老鼠或者夜猫，现在世道好，没什么坏人了；鸡鸭是喂来吃的，杀的时候不要怕，要是去喊别人来杀那多麻烦啊！……婆婆说那段时间公公总是反复交待家里的一些事情，说他不在家的日子婆婆要怎么怎么做，婆婆心想这么大年纪了你还能到哪里去？却不曾想到那是公公的临终嘱咐，是对她难以分舍的牵挂！

公公的最后几天神志已不太清楚，婆婆和四个儿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那天晚上十二点了，儿子们担心婆婆的身体吃不消执意劝她去里间休息，没想到两个小时后公公便走了。没陪公公走完最后的时光，这成了婆婆心头最大的遗憾。

婆婆泛着泪光的眼里饱含着对公公的无尽思念，喃喃道，那天晚上，公公抓紧她的手，时而放在嘴边，时而放在胸口，突然又一把甩开，他肯定是特别难受了。

婆婆说，公公刚走的那段时间她每天哭，后来回想公公临终时的举动，知道他是在告诉她，他舍不得她，挂念她，但他没办法，做了六十多年夫妻他也知足了，要走了，他把她一把甩开是要她过好余下的日子不要挂念他。

婆婆的禅释深含着生活的睿智和生命的哲理。我好想给婆婆一个拥抱，然而，陪伴的缺失和情感的疏离让我羞涩如此，我只是绕过肩膀帮婆婆掖了掖被窝，安慰着婆婆早点休息。

婆婆怕自己睡觉翻身影响我的睡眠执意睡去了床的另一头，并把我脚头的被子紧了又紧。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夜深了，床的那一头响起了婆婆均匀的鼾声，我悄悄拿出手机编辑下以上文字，记录我与婆婆的拥衾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