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灵在草地上躺下（阅读的艺术）

毛歌

我种植了好几窝巴西百合，在描述巴西百合的生命力的时候，“窝”这个词语是最为合适的，我甚至觉得除开用“窝”字，就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词语了。有个北方的朋友问我，为什么我一直喜欢用“窝”字来讲植物的生命状态。她说，她听见和看见的是“一窝蜂”、“一窝狗崽”、“一我猪崽子”。她不知道“窝”字可以用作量词，放在植物的前面。一窝白菜一窝黄芽白一窝莴笋一窝红薯。我这样提醒她，她才恍然大悟。是的，量词不仅仅是数量的多少，中学语文老师曾经告诉我们，量词有形容词的意义。我们需要形容词，来叙述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需要形容词，这会让我们透过词语看见生活应该有的样子，透过词语的排列，看见事物自身的奇妙变化。比起任何排列组合来说，词语的排列才是最为接近我们的生命的。我因此常常感动。我母亲一直到现在都喜欢用她专属的形容词来讲述她的日常生活，包括岁月的艰辛和生命的衰老、喜悦、期待。她在夏天，干旱的季节，会期待“七七四十九天的落雨”。她会坐在屋檐下，和父亲聊起芒种和冬至。“恐怕要砍五十斤猪肉啊，熏腊肉啊。”母亲说：“你大崽要回来，五十斤不够的，买100斤，还有坪里冲的草鱼，买十条回来。”父亲于是起身，走二十里路到坪里冲，那是湘乡和韶山的边界小村庄，两侧山峦逶迤而去，辽阔的坪地，让人即使扯起嗓子喊，也不能到达对面。那是我舅舅的家，在秋天，迷漫的雾是山村精灵的梦，隔着坪地，两面的人似乎看对方的瓦屋都是神仙的居所。

巴西百合的生命力并非顽强的那种，而更加近乎单纯和容易，因此，一窝巴西百合就会在初冬开始发芽，从泥土的任何一个地方冒出来新的嫩芽，然后就是青翠的成长。那真是“长势良好”的事物。只需要我挖出来三五个球茎，它们就会在新种的地方变出来一大窝，然后是长到差不多一米的样子，就开始含苞待放。正是这种生命力的形式，才鼓励我用一个“窝”字来描述植物。我会送一窝墨西哥紫绒鼠尾草给朋友，那是希望鼠尾草在朋友家的地里，以“窝”的形式生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在说繁荣、茂盛、发达、紧密的关系、彼此的鼓励、延伸和新的变化。

通过一些量词，和生活确定真正的关系，这是我们的一种能力。此刻，你说你在读一本书，你应该知道这一本书对你意味着什么？你不需要往前赶，不需要学别人的样子，宣称自己一年读了两百本书。那不是读，那是翻，是台风吹的。我按照丹尼尔-平克《驱动力》（英文版 242页）或者《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英文版340页）《艺术的故事》（中文版690页）这些经典的页数来说，你仅仅是阅读这几本经典，都需要一年的时间，更何况你还需要一生来提升自己的视域来实现有意义的成就，你需要在日常生活中根据生活的原则来处理所有的关系。如果你以幸福健康为原则，那么你就不会在乎爱人的情绪而大发雷霆，甚至翻旧账。天啊，你不是审计师，不是来查账的人，不是税务局的人，你面前站着说话的那个人，是你的爱人，是和你一样的生命。你需要在旅行的足迹留在非洲的时候，去回忆《艺术的故事》叙述的古老的艺术精神。我一直认为，一个旅行者一定要阅读《艺术的故事》，这和你去泰特艺术馆没有关系，而是和你去荷兰去法国去大同去大溪地旅行有关系，至少你在旅行笔记的艺术部分 你不至于惶恐不安。

你读一本书就好。一本书，你告诉你的朋友，你今年只读了一本书，而且常常是读到第58页（《驱动力》的第58页）然后再回到“前言”部分一开始的前面一页：书页的中间，只有一个词：Drive。你一下子明白了某些空白的真实意义。如今人们对天头地底和切口不感丝毫兴趣，除非作者有明确的要求，出版社也不会花心思去考虑这些基本的书籍要素。但是，你自己作为一个真正的读者，必须保持真正的清醒。清醒是踏实的表现，是诚恳的品德。你在《瓦尔登湖》上漫游的时间越多，你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就会越有力量。你不能够说自己三天就读完了《瓦尔登湖》，如果你告诉我，你用了整整三年读完《瓦尔登湖》，我会拥抱你，会站在你的面前，为你歌唱和跳舞，虽然我的歌声不专业，但是嘹亮，虽然我的舞蹈幼稚，但是热烈。

在对和错的观念之外还有一个所在。

我会在那里与你相遇。

当灵魂在那里的草地上躺下，

世界就满得都没法谈论。

观念、语言，甚至彼此这个词，

都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鲁米的诗歌，你可以冥想，可以抄写，可以赠送给你的朋友，尤其是赠送给你自己。你要怎样阅读鲁米啊？你说你读了一本鲁米的诗歌集，我却要问你，在你和你的爱人发生争吵的时候，最先放弃对错的那个人是你自己吗？和我们的日常生活在一起并且帮助我们改善日常生活品质的的事物，才值得我们去追求和阅读。梭罗说：“能够影响日子的质量，那才是最高级的艺术。”阅读的意义在这里。

难道不是吗？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