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小说：靠山屯儿轶事之《“老算盘”刘福》

陈晓波

常听人贬斥关东的乡下人如何会算计、特抠搜。可是说真格的，居家过日子算计点儿有啥不好呢？“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会算计那是黑土地上农民的一种生活态度，咋啦？
靠山屯儿最能算计的人当数刘贵龙。但是，刘贵龙和他二叔刘福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差远了。
靠山屯儿有“四大”一毛不拔，这样说：“铜家雀儿、铁公鸡，石头耗子刘会计”，十分形象。

刘福因为会算账，当了四十多年村会计，快70了还在位，如果没两下子他能稳坐“铁交椅”？
“抬头老婆低头汉，一边走道一边算”。
刘福便是典型的“低头汉”。他经常耷拉着脑袋边走边寻思，拎把老算盘到村部进行会计核算。那把算盘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黄花梨木的框和梁，黄铜直柱13档，墨玉珠子，足足有七八斤沉，打起来“噼里啪啦”脆响。
有人鉴定这把算盘是民国时期老物件，愿意出五千块钱买。
刘福摇脑袋，不屑地说：“你根本不识货，买卖没得做。跟你说爷们儿，这可是乾隆年间的宝贝，有人要拿一台轿车跟我换。五千块？呵呵，你可真能跟我扯！”
　　刘福外号就叫“老算盘”。当会计愿意拿数儿说话，有人也给他编了几组数字，往细了解释，很有意思，都是抠门儿的典故。 60 =（15×4）+ ∞
刘福这辈子没离开靠山屯儿，但不等于没见过世面，岁数在那摆着呢。就拿剃头这事儿来说，他就经历了几个历史时段。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常山镇来的剃头匠，背着剃头筐，手握“唤头”走屯儿串户给人家剃头。也不吆喝，离老远就听到响器“嗡嗡”之声。那时兴“包头”，一家人剃头都包给某位师傅，包一年一块三毛钱。刘福还是小孩儿呢，小孩儿剃头不要钱，管顿饭就行。
到了七、八十年代，剃头匠少了，义务理发的人多了。小学中学老师给男生理发，生产队都有推子、剪刀等工具，手巧的社员给大家剃头，大都剃平头、圆头或光头，极少人剃分头（电影里剃分头的人不是汉奸就是特务），屯儿里剃头不算啥事儿。
九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常山镇理发店、美发厅、发廊开了十几家，屯儿里年轻人便跑去镇上剃头，剃各种发型。屯儿里妇女腰兜儿有两钱儿了，也去镇上美发，又烫又染的。中老年爷们儿们还保留老习惯，你给我剃个头，我请你喝顿酒。
进入新世纪，屯儿里会剃头的人有的出去打工，有的老眼昏花握不住推子，就剩下刘贵龙和徐小龙为大家尽义务。刘贵龙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没闲工夫。徐小龙呢，开了个乡村美发店。
刘福剃头不花钱的日子慢慢的成了回忆。
靠山屯儿乡村旅游红火，徐小龙和香雪小两口一面经营民宿，一面开了个“香雪美发店”。一来是为游客服务，男的剃个头，连刮脸带吹风只收30块钱，比抚桦县城美发厅便宜一半；二来为本屯及周边村屯妇女拾掇头发，香雪特意到外地学习女人美发技能，手艺不比镇上美发店差；三是给屯儿里男人剃头，本屯老爷们儿剃一回只收15块钱。
刘福该剃头了，便到“香雪美发店”找徐小龙。他这辈子头一次进美发店花钱剃头，感觉有点别扭。
香雪正在给徐虎老婆张桂英烫头，三婶儿满脑袋五颜六色的发卷儿，还有两个邻村女人在等候。
香雪不好意思地说：“四舅姥爷啊，我不会理男发，小龙还不在，要不您下午来吧，我让小龙喊您。”
刘福说：“那好。”
下午徐小龙给刘福打电话约他来剃头。
徐小龙问：“四舅姥爷，剃啥头型？”
刘福说：“就剃原来那样的，越短越好。”
徐小龙给他剃了个平头，还刮了脸。末了，刘福掏出15块钱付账。
徐小龙笑了，说：“四舅姥爷这是骂我，您到这儿来剃头不用花钱。”
刘福把钱揣回兜里，咧嘴笑道：“你小子够意思，谢谢了！”心里得到些安慰。
过些日子头发又长了，走到“香雪美发店”门口，刘福犹豫了。心里琢磨徐小龙剃头不要钱是一番好意，可我咋还来惯瘾儿了，谁欠你的啊！不要个脸啦？扭头回走了。
刘福左思右想，既要剃头还不花钱，又不去麻烦徐小龙，唯一的办法就是买把推子，让老婆给自己剃。于是花60块钱网购一把电推子。
刘福的老婆徐桂花，当过生产队妇女队长，干活沙楞儿。收到电推子当天，徐桂花就试着给刘福剃头。本来想剃个平头，可是弄得高低不平，就改为圆头，结果还像狗啃的一样，最终剃了个光头。徐桂花边剃头边乐，都乐差气儿了。
刘福摸摸光头，瞪了老婆一眼说：
“你乐，先说省了十五块。你给我剃四回头，十五乘以四，买推子钱就赚回来了是吧。再往后，剃一回头就赚十五。你给我剃，我给儿子和两个孙子剃，你说买这把推子咱们能省多少！”
刘福这样算剃头账，得到屯儿里一帮老爷们儿认可，好几个人买了电推子，开始自己的头自己家剃。
不就剃个头吗，甭管是平头圆头还是光头，剃短了就行呗。 280 =（60+60+20）+（-140）
刘福精于算计，但也有被算计的时候。
几年前，在镇农机站工作的儿子给买了台全自动滚筒洗衣机，刘福使唤得特别仔细，没出过故障毛病。可是有一天，洗衣机的圆门打不开了，怎么都打不开。
开始刘福以为无大碍，自己按照说明书瞎鼓捣。
“断开电源5分钟以后再开门”，不行；
“接通电源走一个洗衣程序，蜂鸣提示后再开门”，还不行；
“拆开洗衣机上盖板，用工具挑开门锁……”，他费了好大劲儿也没打开上盖板。
刘福没辙了，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回来修。
儿子说：“爹我很忙的，再说我修理拖拉机还对付，洗衣机那玩意我整不了。你去商场找售后吧，花不几个钱儿。”
商场售后维修人员接到刘福的报修申请后，告诉他，这台洗衣机已过保修期，保修期内免费维修，现在维修要支付一定费用，都是官方定价，没几个钱儿。于是刘福就约维修人员上门来修。
维修工是个20多岁的小伙儿，一身工装，脖子上挂个带照片的工作证。他一搭眼儿就找到问题所在，对刘福说：
“大爷，洗衣机门把手坏了，必须换新的，换不？”
“多少钱？”刘福问。
维修工告诉他：“换个门把手一百二十元钱，原厂的配件，质量老好了。”
刘福一狠心说：“换！”
维修工说：“好嘞大爷，马上给您换上。”
只见维修工从工具袋里拿出个长把螺丝刀，顺着洗衣机圆门边缝轻轻插进去，对准部位用力一捅，门儿就开了。他把门把手拆下来指给刘福看，有个小塑料片断了。然后打开配件包装，把新门把手安上，妥妥的。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
刘福在一旁看得仔细，心想这也太容易了。他问：“一共多少钱啊？”
维修工低头算了一下，说:“二百八。”
刘福一愣，问：“多少钱？”
维修工说：“二百八十元整。你看哈，原厂原装门把手一百二十元，修理费一百，还有六十元“上门费”。一分没管你多要。”
刘福平常抠门儿，但关键时刻却一点不磨叽。二话没说，付了二百八十块钱。
维修工接过钱说：“谢谢大爷您了！往后机器坏了就给我打电话。保证为您好好服务。”还留下一张名片。
维修工走后，刘福越寻思越不对劲儿，便上网查寻。同款原装门把手最高售价六十块包邮，最便宜的才二十七块钱。如此简单举手之劳的维修，给二十元修理费就不少了，竟然要一百元，还外加六十元“上门费”。
刘福这个心疼啊！
他用万能胶把坏门把手的小塑料片粘结实，重新安到洗衣机上，好使！那个新的门把手让他包装好收起来了，以备后用。
刘福这样计算：新买个门把手，又修好一个门把手，按网上最高价六十元算，合计一百二十元，修理费满打满算二十元，那么这回修洗衣机至少让人“宰”了一百四十元。
刘福自己安慰自己，就当是缴学费了。他毕竟学会了滚筒洗衣机打不开门的修理方法，学会了安装洗衣机的门把手。
重要的是长了记性，往后再有类似上门维修，必须把账先算清楚，而且一定必须讨价还价！ 20×5×2 =0
儿媳妇去省城医院做个手术要住半个月院，儿子请假去陪患。刘福和老伴便到镇上儿子家照看两个上学的孙子。
早上和晚上管孩子，白天没啥事儿，刘福上街溜达。
一家“温养按摩体验中心”隆重开业。放了一阵鞭炮，人们争相涌入店内，刘福也随着去凑热闹。
店里的体验区边儿上有不少老头老太太排队。凭身份证每人领取一张价值100元钱体验卡，可在本店体验五次“温养按摩”。10台全自动恒温加热足浴桶供顾客体验，每人一次二十分钟。刘福排了一个多小时才体验上。
男服务生在足浴桶内换上新塑料袋，加适量水，不到一分钟水就达到设定温度。刘福把脚丫子放进去，热水中有按摩器按摩足底，特别舒服。他给老婆打电话说：
“桂花呀，赶紧过来办个温养泡脚的体验卡，享受享受！”
男服务生热情地说：“大叔，您老可得泡脚！春天泡脚升阳固脱，夏天泡脚祛湿除暑，秋天泡脚润肺濡肠，冬天泡脚丹田温灼。脚可是仅次于心脏的重要部位……大叔感觉非常舒服是吧，买个足浴桶得了，本店开业搞活动，给您八折，才八百八十八元。”
刘福说：“这个价钱数倒是吉利，我体验体验再说。”
第二天，刘福和老婆送孙子上学后又来体验。
男服务生继续引导说教：“大叔，我看您老满有诚意哟！咱店经营多种按摩器，膝腿足三位一体的按摩器不到三千元，还有智能生态按摩椅，语音操控全身按摩，世界级的好东西，才一万五……”
刘福说：“啊好啊好，你家的按摩器非常很好，等我和老婆商量，俺家花钱她说了算。”
第三天，男服务生又来说服刘福买按摩器。
刘福说：“那个全身按摩椅太贵了，老伴不同意买。”
男服务生白了他一眼说：“看你那一副抠门样儿，压根儿就不想买是吧，你连个足浴桶都买不起，还上这儿来装蒜！”
刘福假装没听见，心里话你也不用“将”我，在这儿体验的哪有真掏钱买的。
服务生说话越来越难听，刘福急眼了，说：“你咋这么说话呀，什么服务态度，把你老板找来！”
旁边站一男的没好气儿地说：“我就是老板，你都超时了，赶紧起来给好人让地方！”
后两天体验，再没有服务生搭理刘福了。他也不在意，自己打开足浴桶的按摩器，按摩20分钟，然后擦干脚，穿上鞋，等老婆完事儿了，一块走人。
五次体验结束，刘福跟老婆说：“没事儿泡泡脚挺得劲儿是吧，往后咱在家也经常用热水泡泡脚，整几块鹅卵石放盆里踩，跟按摩桶效果也差不太多。”
徐桂花说：“我替你算算，自己在家热水泡脚踩石头子儿是吧，一次省二十，一个月泡三十天，就挣了六百，一年下来能赚六七千哈。我算得对不？”
刘福说：“说那些没用，就这回，咱俩是不是省了二百？” 8 = 5+2+3+5+7+9
刘福擅长网购，认准了一个叫“花少少”的购物平台，主要是给孙子买应季水果、玩具、零食，还有自家的日常用品。
他花八块钱买平台优惠的“少花月卡”。
这张卡咋用呢，简单的“算法”：每七天为一周期，每天领取一张“优惠券”，其中一张五元无门槛卷，然后分别是满二十可用的二元卷，买三十可用的三元卷，买五十可用的五元卷，买七十可用的七元卷和买九十可用的九元卷。也就是说，一周内你如果买了二百四十元钱的东西可以少花二十九元；一个月内你如果买了九百六十元钱的东西能少花一百一十六元。减去买月卡的八元，少花一百零八元。
说白了，在“花少少”本来就直销低价基础上，还能优惠一折。
刘福把买“少花月卡”的方法教给屯儿里网购的人。有些人怎么算也算不明白账，说一个月也买不了960元的东西啊。
刘福反复帮他们细算：“用不着买那么多东西。简单地讲，你花八块钱买个月卡，一月就可得四张五元无门槛卷，总共20元钱是吧，减去买卡8元，还剩12元，每月至少省12块是吧，省点是点。”
大家佩服刘福能把小账算到了骨头里，可到底买“少花月卡”有多大的便宜，还是整不明白。 50000 = 爱心∞
那年七月，抚桦市县城遭受了洪灾，数千间房屋损毁，上万人无家可归。慈善机构开展救灾募捐献爱心活动，靠山屯儿的乡亲们都伸出援手，党员带头每人捐200元，一般村民自愿。总共捐了两万多块钱，还有部分水果和蔬菜，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表扬。
后来屯儿里收到抚桦县委县政府的一个红头文件，授予刘福“抗洪救灾先进个人”光荣称号，还附带一封表扬信，一个县慈善协会的捐款荣誉证书。紧接着七八个新闻单位赶来靠山屯儿，对刘福进行采访，又是录像、又是拍照，一顿折腾。
屯儿里人谁都没想到，这个抠门儿的“老算盘”刘福，鸟不悄的给灾区捐献了五万块钱！
五万块，差不多是刘福家年收入的一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