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之殇》读书笔记

梦杳

王开岭先生的散文集《古典之殇》，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阅读。除了空闲时间不够外，还因为这本书的容量大，以及很多带观点的文章，让人不得不多咀嚼多回味。

首先是时空的变幻。从古代到现代。

第一辑“再见，原配的世界”叙述了含蓄古典的诗经时代，百家争鸣的诸子时代；对于萤火虫、蟋蟀、女织、黑魊魆的夜、井、清静、故乡、荒野这些原配世界的消失，心存人琴之感。

第二辑对消逝的“放学路上”的叹惜；渴望像印第安人那样把爱的范围“扩大到所有生灵及整个大自然”；对农耕时代的怀念；还有旁观人家忙正事：张志和怎样泛舟垂钓，与颜真卿咏和《渔歌子》；陆龟蒙怎么扶犁担算，赤脚在稻田里驱鼠；陶渊明怎么育菊酿酒，补他的破篱笆；李渔怎么鼓捣《芥子园画谱》，在北京胡同里造“半亩园”；张岱怎么茶淫橘虐、书壹诗魔，又如何披发山林、梦寻西湖；浣花溪上的大美女，怎么与才子们飞句酬唱，如何发明人称“薛涛笺”的粉色小纸……

第三辑是对现今时代的审问：对韩国前总统卢武铉的剖析；怎样才算一个良性的优美的时代？

感叹有草木味的乡下人太少了；你被逼成你的对立面；吃不到自然生长的猪；本土校歌的缺失和访谈录一一时代的疾病。

作者博览古今，书读五车，对于古典诗词、名言警句信手拈来。该书也可算是诗词集锦，王先生描述在家有个习惯，当心情低落时，即大声朗诵古诗，要么《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要么陶公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城里烟。狗犬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如学童一样旁若无人亮开嗓子。片刻，身上便有了甜味和暖意。何尝不是呢，当人沉浸在文字里，让人口齿留香的文字就是治百病的药了。

王先生借古瓷鉴藏家说出看瓷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知其然，二是知其所以然，三是与古人神交。看一样古物，最高境界不是用放大镜和知识，而是睹物思人、与之对话。古物是有生命的，它已被赋予了性灵和品格，从形体、材质、纹理、色釉到光泽、气质、触感、髓气，皆为作者之情智、想象力和喜怒哀乐的交集之果。辨物如识人，逢高品恍若遇故交，凭惊鸿一瞥、灵犀一瞬即能相认。形体可仿，容颜易摹，灵魂却难作弊。

尼采说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应该跟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唯有如此才不负生命一场。似是对此的注解。

王先生唏嘘“人最怕的即孤独，尤其精神上的冰雪冷寂，布衣贩夫、清流高士皆然。特别后者，无不染此疾，且发作起来更势急、更危重，所以围炉夜话、抱团取暖，便是人生大处方了"。翻翻古诗文和画谱，即会发现，“朋聚”“访友”“路遇”“重逢”“雅集”“邀客”—乃天下文人竞趋和必溺之题。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那“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的场景，不知感动和惊喜了多少寂寞之士。对此也不由会心一笑。

“然而，知音毕竟难求。尤其现世生活圈里，虽强人辈出，却君子稀遇，加上人心糙鲁、功名纠葛，友情难免瑕疵，保养和维系的成本亦高。与古人神交则不同了：古人不拒，古人永驻，古人常青。凡流芳后世者无不有着精致人生，且永远一副好脾气，无须预约，不会扑空，他就候在那儿，如星子值夜。你尽可来去如风，更无利益缠绕，天高云淡，千干净净。”

先生幻想：读至耐处，恍觉白驹过隙、衣決飘飘，影影幢幢处、柳暗花明间，你不仅得见斯人，斯人亦得见你。一声别来无恙乎，挑帘入座，可对弈纵横、把盏擎歌，可青梅煮酒、红袖添香……说得我神往。

王先生还列举文化史上有“两类名士、两类心灵，皆人间大爱，但气质迥异：一类属药，让你舌下含苦、两腋起风，精神陡然冷肃、峭拔起来；一类属糖，让你爱意涌体、蓄乐生津，抛却世间险要和烦忧。前者如鲁迅、胡适、郁达夫，那一代文人多位此列。后者则极单纯、极通透和快活的玻璃人，此物稀少，除王世襄，甚至难觅同辈搭档（汪曾祺、黄永玉有点儿像，但玩兴略欠，泼劲不足，感觉没玩透）。似乎只能往史上找了，如陆羽、李渔、张岱、文震亨。若说前者乃地上的爱，现实且苦涩，有镣铐之沉和铿锵声；那后者则云上的爱，步履飘盈，溺于鸡毛蒜皮、物机天趣，有独立超然之仙风。”

“前者贡献的是体巨，是磐重，乃经世要义；后者显呈的是精微，是点滴，乃俗生大美。”

愿做俗生有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