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梅32-厂兴我荣

杭帆

“……难怪有的员工见了都说是老八路传统作风又回来了呢。上梁正下梁自然就不歪。但是这要靠我们每个人的自觉行动。有的职工不是说了么，现在搞岗位技能工资，拉开档次，还封顶。厂级领导是普通职工的四倍还不止，合理么？这从反面告诉我们，干部承担的责任风险大，理所当然要多拿。为人民服务多呢才能比人民拿的多。这个道理每个人都要懂得的。今年年底考核，要由职工代表打分，工会要说话。我们要实行末尾淘汰制，排在最后的三位停聘或不聘。当然这排名要由党委来说。由此来促进干部素质的提高。最近有小道消息乱传，说有干部在外面乱来罚了款，殷处你说说，阿有这回事？”

保卫处的殷维站起来大声说道：“厂长书记放心，我们厂是市级文明单位，大家觉悟高，思想好，硬币厂在宁江区乃至整个省都是首屈一指、屈指可数的……”

“好了好了，谁要你唱赞歌，实事求是就行。”姜志云摆了摆手。
“刚才殷处说了……”

“叫殷维同志。昌勤你刚刚才说要称同志，怎么一会自己就称官衔，马上我们再喊下去干谢东那里出书干脆列个官爵谱算了。”

“厂长说的对，”柳昌勤苦笑了声继续说道：“我们厂今年是市级文明单位，明年申报省级文明单位。要建一个露天球场，要增添娱乐设施，精神建设也要大投入。”姜志云看了一下表，柳昌勤加快了语速：“评上了省级文明，每个职工脸面有光，奖金翻倍。”

“精神建设还用钱砸啊。”姜志云说了句就不吭声。

“大家不努力不行。我们厂里近来为啥乱传这么多小道消息？有人说一家两个书记，又是厂长、又是书记的……”

“说谁哪？老婆是书记，丈夫就不能当书记？举贤不避嫌。那叫慧眼识英雄么。”姜志云不满道。

“可气的是，我都听到了，还说我家女儿嫁给束伦温儿子是什么政治联姻。简直无稽之谈啊。”说到这里，柳昌勤端起苏珊给他倒的一杯茶呷了口，压压心头火。眼睛朝底下眯了一眼，大家看到的是一条缝。这是扫描，谁的脸部有什么表情，经他这么一眯，清清楚楚。通过他的观察反映来调节讲话内容的节奏，这是领导艺术，重要得一环。柳昌勤就佩服那列宁的：右手一抓朝前一挥，成千上万的听众随着那帽子的方向潮水般的涌动。那才叫政治家，演说家啊。可惜柳昌勤不戴帽子，现在他两手压在讲稿上，只得用眼睛示意。同样也有一种威慑力量。他个头不高，才一米七零多点点。这个子在五十年代还说的过去，现在用年轻人话说充其量“次等残废。”偏他生的女儿倒有一米六六，吸收了他父母的优点，漂亮不说，有才气，典型的外秀内慧。说巧也巧，柳莺与束伦温儿子束文冰是大学校友，低一级，早就是郎情妾意一点通了。这就难怪柳昌勤感冒，难道厂级领导的子女结合就是政治联营么？

“我说我说，”柳昌勤语速更快了：“谣言止于智者。同志们，大家要成为智者，不要不智。下午大家去龙城监狱参观反腐展览就清楚了，那些腐败分子多么不智呀。要上千万贪干吗？可是这一贪你想歇手都不成。这就叫欲壑难填，就是不智。”低下的人会意的笑了起来。柳昌勤又补充道：“我的意思大家明白么？你只要贪几十万，没被发现，那心就收不住。揭露出来的都是老虎啊，上百上千万的，人们还有失学儿童啊。再说，要那么多钱干吗？不智。”借题发挥，从三讲讲到现实，从自家讲到腐败分子，口若悬河，言辞凿凿。

“不是‘铁嘴’你能当么？”

“官，官处林，不要交头接耳。”柳昌勤不但眼尖而且耳灵。这耳灵使得官林大为惊讶。他只不过同田云咬了下耳朵，讲了“铁嘴”两个字，竟然被他听到了。难道他练过听气辨音的功夫？官林朝台上领导笑笑说：“柳书记，喊官林得了，什么官处林啊，你替我改名啊？”

柳昌勤实际上是敲山震虎，他知道官林：爱人陈贞珍印花车间主任，一张嘴也是说不得的；就她姐陈贞勤厚道人。在技术室管管资料，因为是姜志云爱人，养着她。俗话讲，连襟亲，打着骂着连着筋。柳昌勤这一吼实际上是“哄”，如果误以为是大会点官林的名，官林就要倒霉了，那就大错特错了。

柳昌勤终于被官林逗出了笑声：“好，官林。诸位，我的话不是什么金科玉律，错了大家批评。三讲的核心是什么？讲政治。下面请姜厂传达公司三讲总结材料精神。”

姜志云脸色很特别，苹果红，眉毛特别浓。他爱人陈贞勤因为月子没坐好，下了冷水，老是四肢发凉。俗话讲月子的病要在月子里治。姜志云本来很卖力，总想再来个小月子，将陈贞勤的身体带好。谁知陈贞勤月子病没的根除，倒厌弃那个生活来。见到姜志云的手来身体上摸搓，上身还好，探到那丛地，欲望不但吊不起来，反而痉挛不已。几次一来，性趣索然无味。姜志云那个次数一少，肾气外溢，天庭饱满。这也就是“夫妻相”的另类吧。有利就有弊，男人护精保肾过了头，显然在脸的色头上能看出来。姜志云是秀顶光。按理说，顶光发少，那个都是特别厉害的；注定要蹂躏老婆的，性福也多点。但他姜厂人品好，不是那种顾欲不顾女人身的人。他很体贴陈贞勤，既然性趣风光不在，就图个情趣盎然。每天都给陈贞勤一个吻上班，尤其是出国了人去不了还带张照片。这一吻就是多年，竟成了个习惯。陈贞勤一日不吻，饭都吃不香。姜厂还有个特点，特爱管闲事。张家长李家短，他要是知道了，立马有答复。所以工会成立民事调解领导小组，本来是干谢东组长，结果是副的；组长让给了姜志云。行政一把手兼管民事纠纷，怕是真的在垄断行业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姜厂经常出国，见多识广，调解起民事来，一套一套的。来开会前，巧遇了郎芬芸的离婚事。原来郎芬芸在宣开开那里口头正式提出与钱留生离婚，干谢东来会议室前同姜志云随便拉呱了几句。姜志云一阵纳闷。自己去德国前两人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厂里闹离婚的就有了四五对，更可气的是中层干部里蠢蠢欲动的苗头还不少。饱暖思淫欲，放着自己的老婆不用瞎折腾个啥？！究竟是现代生活质量改变了婚姻观念，还是腐朽思想见异思迁经受不住花花世界的干挠？姜志云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就是榜样，疼她陈贞勤有多少也不够的。打骂？这男子汉挥拳妻子是啥样子？他自己几十年来不知道打骂婆娘是何滋味。别看姜志云五十五了，“五十五下山虎”，正当年的他却知疼知热他老婆，八世修来的福——大家都这么讲陈贞勤。陈贞勤属羊，姜志云曾写了首《虎羊恋》：

羊入虎口情依依， 羊质虎皮足风流。
相濡以沫度余生， 虎视眈眈贞勤逑。

陈贞勤看到虎视眈眈句，大为不满，认为夫妻情深，不要耽耽。姜志云解释，那是说明自己追求他的一种精神。陈贞勤就随口嚼道：

羊落虎口是缘分，虎虎生气伴我身；
龙啸虎吟羊年到，吉祥顺昌羊虎深。

姜志云连连说好。他虽不满意夫妻生活的质量，可是倒也敬佩老婆能连用几个成语和他的《虎羊恋》。姜志云除了好管闲事，就是贪玩。同小年轻一样打牌下棋麻将台球，样样来。而且顶真，输赢较劲，落子不悔。有玩性的职工干脆叫他“姜不悔。”可与《倚天屠龙记》的杨不悔匹配，他也乐得接受。与他搭档的对家，既怕又想。怕他顶真唠叨指责个没完，想么，同领导多接触没的坏处，提拔干部总是身边的人了解透彻，机会多多。

姜厂作报告也有个特点，不看讲稿，习惯将表放在桌上，同大家定好时间，说一个小时，决不拖三分钟。他的讲话犹如战国时期的纵横家游说家，纵横捭阖，引经据典，大起大落。凡听过的都说他的谈吐确实不凡。但是姜厂有个毛病，就是怕讲政治性的言论，这倒不是有以前的阴影。他喜欢谈生产安全，讲质量技术，对经济分析更是头头是道。说到“三讲”，本来是柳昌勤讲，临时变卦，改由厂长讲，这其中有个内幕。柳昌勤最近遇到了麻烦事。硬币分厂究竟用谁当厂长，按柳昌勤意思钱留生磨正。钱留生当副厂长已经七八年了，资格学历管理经验绰绰有余；关键是他的左右臂膀。偏偏近日离婚的风声大了起来，越传越邪乎，都是不利于钱留生的。郎俊辛当初介绍柳昌勤入党，关照过一句话，记得原话是这样：小柳啊，我是老朽了，要退休让贤了。你虽然才入党，有志不在年高。有我疏通，你前程远大，公司有卢编林汤华林。只是小婿，你得担待。当时，柳昌勤三十五六岁，血气方刚，当即拍拍胸脯表态说：“郎老你尽管放心，有我一碗粥，少不了他一调羹。”“好，这就好。风雨同舟。”果不其然，十五六个年头弹指一挥，柳昌勤当头算是到了企业的顶峰，成了“核心”。虽说企业党务工作没的行政吃香，连出差出国都少了几个来回合。然而毕竟是正厂级，工资奖金系数同厂长一个级别。厂长奥迪，他起码是“子弹头”，小轿车规格当然一样。公司一年一度的工作例会，照例有他的一席之地。钱留生的厂长他提了几次，姜志云根本就是打马哈哈在糊他。他有点恼火。现在他听着姜厂的报告，脑海里又跑出当初的诺言。郎俊辛退休在家，又住一个门栋，早不见晚见，怎么向他交代？昨晚束伦温来电话，公司下周卢副总来，宣布他为总厂副厂长，这已是铁定的。可这硬币分厂厂长呢？姜志云好似胸有成竹了。柳昌勤最看不惯的也是这一点。姜厂对这人财物抠得死死的，手段也辣得很，事先不让他沾边，事后通气管啥用？柳昌勤思绪绵绵，底下掌声一片，他也机械的象征性的拍了几下。回过神细听，原来姜志云开始讲明年的企业创优达标工作了。

姜志云看了下表说道：“明年，我们要登上行业最高台阶，实现企业优化型标准。同志们，”姜厂手一挥：“公司自从七十年代开展企业升级达标工作以来由现场管理合格型到先进型再到优化型，这是三个大台阶。这可是一项系统工程啊。”他说着朝钱留生田云看了几眼：“诸位，经济指标考核可是一票否决。质量管理要出精品，安全重中之重。还有精神文明建设马虎不得。工厂要美化亮花，成为花园式工厂。有小桥流水，花香鸟鸣。特别是要上ERP项目，这可是现代化企业的标志。我们还要实现计算机管理，办公自动化，无纸化，每个中层干部配液晶电脑。”

“这下可以发发邮件了。”干谢东笑着说。

“胡扯了不是？ERP是发邮件的么？它是企业资源计划管理的高级手段，它讲究信息共享。我今天就说三个一：一个系统工程，一个大项目，最终要一个大投入。多少钱？为了创优花几百万值得。有投入就有产出。我们关键是要管理出效益。企管处呢，林善勤明年几号退休？你要好好总结总结管理经验，留下来。要降低成本，说句不好听的话，咱厂干部四百八十多人，三四个工人养一个干部，怎么得了哦？当然，这里面有一半是技术人员。你们再看看，这么大会议室坐的密密麻麻密不透风的，一个个象电线杆子竖着，效率怎么快的起来？处室就设一正一副，现在有的三副四副的，同国务院的规格了。要这么多头干啥？职工说每年红纸包不知道发了多少，就是经济效益出不来。明年是不是要精简机构啊？”

底下的头头神经一惊：位置摇晃，这年是过不好了。“不跑不送，原地踏步，又跑又送，等着提拔。”拜年，底下坐着的几乎齐齐一个心思想到了拜年。真的是不谋而合。

“三讲最终目的，就是要讲出经济效益出来，我厂三十二个部门，是不是可以减少？我看有二十五六个就差不多了。能源办并到物资供应处，教育处同劳资并，党办厂办并，生产一处二处合，并不是不可以的。设一正一副，算一算这样可以少多少中层？起码三十多吧。”柳昌勤紧接着姜厂话头说：“姜厂，走题了走题了。机构干部是大事，要党政联席会讨论才能决定的。不能这样说说就算了。你一句话就将那么些个处级领导解聘了。还是多谈三讲。”望着姜志云刚才指点工厂如数家珍，全然没的他柳昌勤说的，他有点气了。

“什么，我不是一直结合三讲在谈么。那，你讲你的好了。”姜志云话一出口，低下瞧着柳昌勤抿着嘴笑。这句随口一嗒的话正应了民间的传言“你讲你的，我讲我的；你不讲我不讲。你瞎讲我乱讲。”尤其是钱留生段刚，这话怎么同左喻说的差不离？姜志云见大家笑，不明就里，“嚯”地站起桌子一拍：“你们听着，工厂就是要创优，就是要出经济效益，就是要多涨工资多缴税。其它都是围绕这些来。我要说就是这些。君子取财有道。厂兴我荣，厂衰我耻。我们要有这个信念。我们是为国家造钱的，造钱的人没钱用，工资低，这正常么？正常！你的成本太高，管理又上不去，那961品币材加生产成本的，面值一毛，成本多少呀？汪狄来了么？”

“来了。四分五多一点。”汪狄慢悠悠地立起身。

“还四分五？我看还不止呢。下面请汪狄谈谈精益管理思想，怎么通过管理来降低生产成本。”说完，将表套在手上，气呼呼的往凳子后背一靠。

大家跟着松了口气。汪狄一步一步走到台前，靠着柳昌勤边上坐正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