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纳须弥，红豆愁海天】 读黄纪云老师《万古愁》诗作

萍踪

《万古愁》

诗文／黄纪云

云端的闪电

是丢失在你的眼神里的回眸

尽力让气息

被沙孟海团团的墨块吸附

西湖就在旁边

可灵魂的缺口却无法交予湖水补白

必须先饮“送客筵前花中酒”

必须先听“地涌金莲”者的“天花乱坠”

是什么在身旁挑战我的克制

那些与夜幕对拔的雨声都去了哪里

是什么压住了我的手？是上了锁的光

还是那是密室里的“蜜”

纵然是江南春秋，

东山葱岭，又怎能留得住我心头的金丝鸟

2022年3月28日

《芥子纳须弥，红豆愁海天》

——读黄老师《万古愁》

过两天就是端午,本应谈谈粽子与龙舟。但我更想说说红豆。

只是最近读了黄老师的新诗《万古愁》，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如出岫烟云，盘桓心头数月之久，挥不去，却不净，剪不断，理还乱。

是谁惹得祸？

是诗行里澎湃着滔滔愁水，还是诗外的芸芸众生的挣扎，挣扎于疫情，于战争，或者目下的一日之餐，片甲之地。

是诗中的才子佳人，文坛领袖，还是诗外的商贾巨鳄，新诗建设者，书坛开拓者。

是柳如是，是钱谦益，是陈寅恪，或是他们的精神皈依者，追随者。

是东山葱岭，是地涌金莲，是西湖春水，还是诗人心头的金丝鸟。

是书法里线条与墨团，还是琴弦三叠，酒狂，长相思，凤求凰。如此种种，与我相关的，与我不相关的；远的，近的；古往的，今来的。

远逝的背影，追寻的足印，如同布下的一面命运之网，罩住我的灵与肉，纠缠于方寸，欲想逃出生天，却又觅寻不得命运的渡口。可又弄不明白自己，有时又想溺于这无尽的迷茫与虚空中，贪婪吮吸着掺杂着生命况味之酒。

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与体验？是红豆相思，还是蒹葭苍苍？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贾宝玉深情地唱了一首《红豆曲》：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哀婉缠绵，唱的是与林妹妹至死不渝的爱情。

红豆，又叫相思子。成为爱情的信物，还要归功于诗词。

有这样两首红豆诗词，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

首推就是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另一晚唐温庭筠的《新添声杨柳枝词》：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诗佛也罢，情种也好，就连国学大师也有红豆咏叹调。

民国大先生陈寅恪，曾在抗战时期于西南联大执教。

一天在读报纸的时候，得知有鬻书者，便驱车前往，见其所售书皆劣陋之本，无一可取。

但是面对主人的殷勤，陈寅恪觉得过意不去，便问主人：“除了书籍之外，可还有其他东西出售？”

主人回答说：“曾旅居常熟白茆港钱氏故园，拾得园中红豆树所结子一粒，愿以此奉赠。”大师闻之大喜，于是付重金，藏于书箧二十年之久。

《咏红豆》诗序云：“昔岁旅居昆明，偶购得常熟白茆港钱氏故园红豆一粒，因有笺释钱柳因缘诗之意，迄今二十年，始克属草。适发旧箧，此豆尚存，遂赋一诗咏之，并以略见笺释之旨趣及所论之范围云尔。”

这就是陈寅恪著《柳如是别传》撰写缘起。

一颗红豆导致一部学术巨著的产生——《柳如是别传》，卷首便有《咏红豆》一诗。

一代国学大师，未曾想如此钟爱红豆，更未曾想他还为风月女子树碑立传。

深情如斯，令人浩叹与景仰！

这人世间，究竟有哪位真正能够挣脱情索的囚禁，斩断情丝的纠缠呢？

红豆微如芥子，若是点燃了，就是“云端的闪电”，就是一部史，就是一片海，就是一片天。

读《万古愁》，绕不开陈寅恪。因为陈先生的诗句，触碰到黄老师的诗门开关，以致泉思喷涌。

读《万古愁》，同样，绕不开钱谦益。诗里诗外，也许都有个钱大才子。

钱谦益，生于明末。

明末人才辈出，像顾炎武、王夫之、汤显祖等等，都是明末的才子学士。

而钱谦益也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

但仕途之路十分坎坷，无论是在明朝还是在清朝做官，他都没有得到重用。万历三十八年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由于他的父亲去世，便回去守孝。

到了天启元年，他正式进入官场，担任浙江乡试主考官，可不幸的是碰上科场舞弊案，受到牵连，被撤职受罚。三年之后，他重新踏上官场，可又卷入东林党和阉党之争，为官期间遭到魏忠贤的排挤，革职回家。也许此时，这位落魄的文人，心似已灰之木吧。至少对仕途不再抱幻想，回到苏州老家开始吟诗作文，渐渐地成为了江南的文坛领袖，钱谦益的文采斐然，可以说是王世贞后的明朝第一人。

钱谦益除了在文学上大有所成，在思想上也是如此，他开创了著名的虞山学派，学派中子弟有千人。

有些鸟是关不住的。

“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有些鸟是不能关在笼子里的，他们的羽毛太漂亮了，当他们飞走的时候，你会觉得把他们关起来是种罪恶，但是，他们不在了你会感到寂寞……”

读黄老师的诗，更绕不开柳如是。

柳如是，秦淮八艳之一，是当时著名的歌妓才女。

若懂柳，甭说男人，就连女人也是喜欢得不行，更何况风流才子钱谦益呢。士大夫游走青楼，觅欢纳妾是风流韵事。柳如是遇见钱谦益，两人情投意合，除年龄上的差距，两相般配。 但柳如是不愿意再做妾，钱谦益便将她明媒正娶娶回家，在虞山盖了“降云楼”和“红豆馆”，金屋藏娇。 柳如是这个妻子他绝对没有娶错，在钱谦益遇到困难的时候一直不离不弃。

钱谦益是一个复杂的人。

“送客筵前花中酒，迎春湖上柳同舟。纵回杨爱千金笑，终剩归庄万古愁。”这是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对钱谦益的评价。身在乱世，频换立场，又不顾世俗迎娶柳如是，钱谦益是一个有是非的人。

可世上之人谁无是非？

谁又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除非你有手握闪电的能力。

生活的悲苦、疼痛一直是存在的。

如何概括凝炼出诗来，绝非易事。风光之美，悲苦之痛，埋伏着诗人的心思及情怀。

“纵然是江南春秋，

东山葱岭，又怎能留得住我心头的金丝鸟”。

诗人此前的准备，钱谦益也好，柳如是也罢，抑或陈寅恪，看似不经意，却是万钧雷霆之力把自己轰到了“前台”。

于诗末处，惊鸿一笔，放出光芒。我们从中窥探出世间的疼痛和大美。一粒小红豆，浩浩万古愁。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如长江大河绵延不绝……

不禁要问，金丝鸟又是谁？

也许就是愿你三冬暖春不寒，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的那个人吧。

好诗需要慢慢读。因为诗是一扇窗子，我愿采集更多的光。

读黄老师这首诗，我会有意的缓上半天，让灵魂的句子，神性的诗意，在时间的脉搏中多跳荡几下，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感受。

如此一来，便有上面一通的遐思与回响。

说的是爱情，可又不仅仅是爱情。说的是愁，可诗句中又不见愁，读完之后，又怎一个愁字了得！

黄老师新诗在想象力中推衍新的想象力，在意象中分娩新生的意象，生生不息，奔涌翻腾。 在意象丛林里，安放着诗人对于世界的言外之意，意象的弦外之音。

诗人把对儒家中庸的传统理解，西方诗人博尔赫斯、卡夫卡等精神的吸纳和阐释，都幻化为诗性的感悟和审美，无不渗透着诗人内心情感的神秘力量和审美的高级感，由此对世界的传递出语言的高维函数。

而这个函数便是诗人独有的一种境界达到与警醒。

结末还是拿词人纳兰的一阕《南乡子》收束吧——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著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