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小潘

潮妈

知青，是对知识青年的简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从68年12月起到77年底结束。单位的小同事曾问过我，那时候，城里人为什么要下放？我说这是党的号召，是为解决城里就业问题。知青下放，已成回忆。

一想起南京知青小潘，她的音容笑貌就会闪现在我眼前。小潘身材中等，微胖，圆圆的大眼晴，眼角有点往下，讲着一口老南京的口音，68年底，随上山下乡大军，下放江南农村王家村，70年被安排大队林埸养蚕，后来我也去了林场。

小潘勤劳肯苦，父亲早亡，母亲烟不离手，有一个弟弟，母亲有点重男轻女，小潘回南京探亲，都住在她阿姨家，难得去她母亲家。

小潘生活很艰苦，一年到头难得回南京。其他知青都有父母寄钱寄物到乡下，从来没见小潘妈妈寄过一样东西，小潘从来不怨她妈妈，踏踏实实在农村埋头苦干，赢得大家一致好评。农村三毛几分钱一天，到年底才能分红，小潘虽然一年到头出滿勤，称完口粮，所剩无几，平时沒有零花钱。

她乐观开朗，从不怨天忧人，整天乐呵呵的。用盐开水拌饭吃，她说是鸡汤，用酱油汤拌饭吃，她说是肉汤，这是她常态化的生活，想像力太丰富了，有点鲁讯笔下阿Q精神。我那热情好客，心地善良的妈妈，家里一有好吃的东西，总让我带她回家改善伙食，打打牙祭。有时带点咸肉，熬点酱送给她。她喜欢到我家玩，因为我家温馨，有妈妈的味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尚美之道，千古之风。小潘20岁出头，正是姑娘爱美的年龄。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她想买新衣服，没钱，怎么办？我曾看到她原来是紫红加小黑点的短袖衬衫，时间长了，退色了。她买来一包，用黄色小纸，包的染料粉，加了点盐，她说这样不容易掉色，倒进了沸水的锅里，一下红的衣服变成了绿色，穿了一阵，绿色的退掉了，她又把她染成黑色的。一件衬衫，夏天把袖子剪短，变成短袖，冬天又把它接上，变成长袖，小潘真会玩魔术。爱美也是热爱生活，尊重他人的表现。为了美，为了生活，她费尽心思，绞尽脑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切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们的宿舍，没有桌子，小潘买来彩纸，把椭圆形蚕匾翻过来，糊上，放在蚕架上，放上镜子，梳子，雪花膏，等物品，一张别具一格，独一无二的梳妆台摆在了我面前。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欣赏着自已的杰作，她问我：”你看怎么样？”一脸的自得其乐。我翘起大拇指说：”好，好，好！”

小潘生活节俭，她有一块上海牌手表，当它珍宝，平时做事都把表脱下来，小心翼翼把它藏在枕头底下。一天，我和小潘抬着残桑，蚕沙去桑田的沤肥池，一路上看看四下无人，我俩唱起了”知青之歌”。这首歌小潘最喜欢唱，虽然有时会跑调，但真情流露，唱到动情处眼泪汪汪。这首歌当时在知青中广泛传唱，但只敢悄悄地唱，歌词唱出了知青思念家乡，想脱离农村，早日返城的心声，也不知是哪个知青的原创，到现在我还会唱，没齿难忘。那时候人人自危，生怕被抓小辮子，戴帽子，后果不堪设想。我俩说说唱唱，不知不觉来到沤肥池边。沤肥池的污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黑色的泡泡，散发出难闻的臭味。我捂着鼻子，小潘顺手一倒，把残桑倒进了沤肥池，想早点离开。只听她：”啊呀”一声，说：”我的表掉下去了”一面哭一面纵身跳进了臭气熏天，齐腰深的沤肥池。两米多宽的沤肥池被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表。我在池边一筹莫展，焦急万分，突然我急中生智，对她喊道：”你在刚才倒残桑的地方找找看，说不定表就在那。”因为倒的残桑还浮在上面，你说我有点小聪明吧，如我所料，在那找到了她的宝贝手表，小潘破涕为笑，手表是她唯一值钱的家当。小潘平时很爱干净，今天被逼上梁山了。

小潘有严重的胃病，发作起来用木棒顶着，还是疼痛难忍，脸色蒼白，寝食难安。看林场的老王，抓到一只刺猬，兴冲冲地拿来，说生吞刺猬能治胃病。小潘把灰色长刺的活刺猬剝了皮，把刺猬肉，生生的，一块一块地吞进了肚里，血淋淋的，我看了毛骨耸然，为了治疗胃病，小潘也是豁出去了。那时农村缺医少药，整个林场的人都知道，小潘有胃病，但从来没看见她去医院看过，没钱看病，也是万般无奈，病急乱投医。学了医才知道，生吃刺猬肉徒劳无益，中医常用刺猬皮煎汤或放汤方里用，还可以烤后研粉，对胃病有利气止痛，凉血止血的作用。小潘生吃刺猬，毫无作用，胃病照犯。

一九七一年，中央发出在全国清査”五一六反革命分子”的运动。为了彻底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大队,公社成立了专案小组。大队专案组就设在林场，每天夜里，都能听到批斗”五一六分子”的惨叫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慄，一阵一阵鞭打，一下一下抽在我心上。林场关了一个”五一六分子，”反复批斗，监督劳动，薪水停止发放，已经两年。

那天夜里，小潘赶着采茧子，夜深了，直打瞌睡，打开收音机听听歌，让脑子清醒一下。大队专案组组长突然带了一帮人，把小潘带到临时审讯室，要她承认偷听敌台，里通外国，”五一六反革命分子”的犯罪事实，逼她写犯罪经过。小潘哭天搶地，拒不承认，被关一天一夜。后来由大队书记作保，才把小潘放了。专案组为了要业绩，凑人数，也不知是哪个汇报，把听歌的小潘当”五一六反革命分子”抓了。可怜的小潘思想单纯，工作勤恳，刻苦耐劳，她从不关心国家大事，莫名其妙被关，成了这场运动的受害者。那天正好我请假去溧阳了，让我逃过了一劫。历史证明，全国上下，清查”五一六反革命分子”运动，纯属全国性的冤假错案。

小潘待人关心体贴，养蚕再忙，都让我饭后小睡一会儿，因为她知道我有午睡的习惯。养蚕期间，对我照顾有加，脏活重活她搶着干。我俩相处，亲如姐妹。

我比她先返城，由于当时通讯落后，没有电话，分开变成永远，错过就错过了一辈子。不知她现在还好吗？但愿小潘一切安好，托梦给我，聊聊分开后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