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响的弓箭

立青

　　

上世纪七十年代，小学的学制是五年。74年，我妈把我从农村老家接回来准备上学，我随着爷爷奶奶和二伯一家住在一起，那会我已经是一口乡音了。我奶奶带我去街道登记的时候，人家说要到七岁才能入学，家里父母发愁，学前的一年咋过呀？街坊邻居热心帮忙，给介绍到伯父家边上的磨子桥居委会的一个托儿所去上学。

　 叫托儿所有些抬举这个机构了，其实就是居委会辖区内几个闲散的家庭妇女在巷子里某个石库门的天井里圈出一小块地方，居委会委托她们给左近的双职工居民带带孩子，彼此都是街坊邻居。家里的长辈给托儿所交点大米和油，托儿所管着孩子们的中餐和晚餐，每月再交几块钱的学费。

　 上学第一天，小雨，我爹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我坐在前杠上，满心憧憬，一脸兴奋，我也能上幼儿园了！在磨子桥的巷口老爹给我买了2个面窝（3分钱一个），他急着上班，递的匆忙，我手一滑掉在青石板板上了，结果他老人家从地上捡起来甩了甩雨水，往我嘴里一塞，吃！对一个幸福感爆棚的孩子来说，这点瑕疵不叫个事，我吃的很香甜，乃至如今都对面窝痴迷不已。

　 幼儿园孩子不多，大概二十几个吧。上午下雨，孩子们都在屋内，我的一口乡音在这些孩子里面算是有些新奇的存在，平安度过。

　 下午天晴了，几个大妈像放羊一样把我们轰到天井里，玩具是没有的，任由孩子们自娱自乐。城乡差别和鄙视链任何时候都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便孩子们也不例外，对于我这个外来户，第一天一定要有一顿杀威棒。男孩子里面有个孩子头，带着两三个小孩走到我面前，说：“乡巴佬，以后吃饭你排在最后！还有，过早的要带到这里吃，我们不吃你才能吃！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揍你！”。

　 我琢磨头一条可以答应，第二条不能答应。大概是我犹豫的时间稍微长了点，这小子一拳头就打到我脸上了，另外几个孩子一拥而上就把我给按在地上了，一顿胖揍。

　 我妈从我记事开始给我立规矩，其中有几条影响我一生：男孩子不许哭，丢人！男孩子不许笑，轻浮！男孩子不许讲究发型和穿着，油滑！

　 我没哭，趴在地上扭头叫那几个正在家长里短聊的嗨翻天的老阿姨，结果我呼唤的正义迟迟不理我。万般无奈，我只能昂起自己唯一还能活动的脑袋，瞅准带头大哥晃动身体的间隙，不管是啥部位，一口咬了下去，大概是他们揍的比较狠，我咬的自然很用力，带头大哥的一声惨叫，终于唤醒了那几个聊天的阿姨。赶紧过来，拉开那几个孩子，让我松口。在带头大哥惨绝人寰的嚎哭里，我松开口爬了起来，还没等我解释，老阿姨就有了结论：我把那小子的屁股给咬了！咬出血了！而且带头大哥哭了，我没哭！综上，我这个外来户、乡巴佬，是罪魁祸首，是肇事方！

　 有了结论，处罚方式等征求受害方家长的意见后再定。

　　第二天，我忐忐忑忑的到幼儿园上学，带头阿姨一大早就宣布了对我处罚方式，鉴于带头大哥家里父母的抗议和控诉，以及我给带头大哥带来的肉体伤害，处罚如下：一、上午幼儿园全体孩子到海员工人文化宫电影院看动画片《带响的弓箭》，不许我去。二、幼儿园孩子们看电影期间，我要被关在天井边上楼梯下的小黑屋里反省。

　　宣布完对我的处罚后，全体孩子欢呼雀跃，屁股上抹着红药水的带头大哥叫的尤其欢实，不过我没看到他雀跃，毕竟，屁股还没好利索。

　　不知道在楼梯下的小黑屋关了多久，在我无聊的数着上下楼梯有多少人的时候，做饭的老阿姨把我提前释放了，不多久我就听到巷子里孩子们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我趴在石库门边上，从门缝里看着他们幸福的笑靥，满足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失落。

　　等到孩子们回到天井里，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虎子的弓箭，苏修特务和座山雕哪一个更坏的时候，失落到极致的我终于做出了人生第一个自主决定。明天开始，不来了，我幼儿园毕业了！

　　晚上回家，告诉爹妈自己的决定，死活我也不去了！爹妈也愁眉苦脸的，两个人一合计，爱谁谁，这小子，学前这一年就放养了，让他自己在巷子里野生野长吧！

　　此后至入学前，我在向前二巷和十七码头一带快乐的成长，江湖诨号参子骠（另一个诨号参子鱼的是和我同龄的邻居家孩子）、刁德一。

　　童年时的这个心结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成年以后，我收集了能看到的所有版本的《带响的弓箭》连环画，至于那个动画片版本的《带响的弓箭》，始终在我的U盘里躺着，心里杂芜的时候，看一看，宁心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