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时节话麦粑

丁昆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在我的老家安庆潜山，过端午既不赛龙舟也不吃粽子，而是吃小麦粑。好多年没有吃过家乡的小麦粑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端午节吃小麦粑是男女老少的共同期盼，那份美好的回忆永远留存在我的心底。

老家属丘陵地区，除了山冲、河边的水稻田，山岗上家家都有几块旱地，那时候家家户户旱地都是用来夏天插红薯、冬天种小麦。每到端午时节，冬小麦成熟了，金黄金黄的，和山岗上成片的枞树林一黄一绿相映成趣。

大人们把收割好的麦秸捆好，用两头尖尖、包裹着铁皮的苗担挑回家，平摊在打谷场上，用一种叫“连枷”的农具给麦子脱粒。连枷通常用竹子做成，用数根细竹条连成长形竹编，然后用木轴装在长长的竹竿顶端，形成可以联动的“连枷”。妇女们头戴草帽或头巾，手持连枷，高高举起，一遍一遍地敲打，把麦粒从麦穗上脱下来。连枷上下翻飞，轻松自如，平落在麦秸上，砰砰作响。常常是几个人同时打麦，此起彼落，犹如交响曲，悦耳动听。我当年在旁边看着大人们打连枷，心生羡慕，手心痒痒，也想一试身手。打连枷看似简单，其实不易，掌握不了技巧往往是打不了的，高高举起，落下时却一端触地，震的手生痛，甚至要把连枷扔出去。

麦子打好了，挑到村部加工厂磨成粉。眼看端午节就到了，用新鲜麦粉做小麦粑是安庆老家过端午的标配，和山粉圆子、水萩粑一样成为安庆特色美食之一。

端午前一天，大人们从外面采摘回新鲜碧绿的荷叶，剪成一小块小块的以备蒸粑用，这样蒸出来的麦粑不仅带有荷叶的清香还留有叶茎痕迹，好看又好吃。摘不到荷叶也可以用粑叶树（青桐）的叶子代替，甚至可以用旧报纸、旧书，不过很可能字迹也印上去了，不太好看。

做小麦粑一般都是头天放上粑窖、和好麦粉，待面醒好后揪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用双手团成扁圆形，小心地放在垫有荷叶的蒲篮或桌子上。第二天一早，生麦粑明显“胖”了一圈。主妇们赶紧烧上一大锅水，先放上折子，然后把做好的生麦粑小心均匀把摆好，盖上大木锅盖，蒸上十来分钟。这个时候，厨房锅台边一定是围了不少人，特别是馋嘴的孩子们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吃了。毕竟一年只有一次端午，只有端午才能吃上美味可口、垂涎欲滴的小麦粑呀！

眼看着锅边热气一股股地冒出来，小麦粑的香味也随之飘了出来。锅盖一掀，热气腾腾，香飘四溢，弥漫了整个厨房。小麦粑像蒸了桑拿浴一样，又白又胖，不说吃了，看一眼都是享受。这时候母亲们都是先用筷子夹起几个给旁边馋得直吞口水的孩子们。孩子们顾不得刚刚出锅的小麦粑还滚烫，猴急猴急地一口咬下去，再看手里的小麦粑就剩下一个“大月牙”！然后把蒸好的小麦粑拣出来平摊好，再用事先做好的模具（筷子一端用菜刀剖成十字形）醮上红墨水，像书画家盖章一样小心翼翼地在小麦粑正中心戳上红印，白粑红印，好看极了！

每到端午家家都做小麦粑，除了自家人享用，亲戚邻居常常互送，既增加了亲情友情，又尝到了不同口味的小麦粑！我记得那时候在农村还有一个风俗，家有上学的孩子们端午节那天早上一定要选几个形状好看的小麦粑用手捏子（手帕）包好系好，上学时拎着送给老师，家里条件好些的还带上两个咸鸭蛋。做老师的端午节会收到孩子们送来的好多好多小麦粑和咸鸭蛋，我想那天老师们该有多幸福多有成就感啊！我当年就曾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名受人尊重的老师！

想来真是好笑，当年高考本来没报师范的我阴差阳错、服从志愿被录取到师范院校，毕业后又统分到淮河之滨一大型央企子弟中学。没想到沿淮一带端午节没有吃小麦粑的风俗，包粽子、吃粽子是这里的民俗，自然就没有学生给老师送小麦粑和咸鸭蛋了。

记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有一年端午节前因事回老家，顺便就带了一些粽子，想让家人们尝尝。那时候老家人很少外出，没吃过粽子。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吗？他们自然从电视里知道了有的地方端午有吃粽子的习惯。听说我带回了粽子，有蜜枣馅的，有腊肉馅的，家人们迫不及待的剥开粽皮就吃，我坐等他们说好吃，万没想到，有说好吃的，也有说没有想象的好吃，还有人竟然说不好吃。我想，千百年来家乡人过端午吃惯了小麦粑，吃粽子肯定找不到那个感觉，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带粽子回老家了。

如今的家乡人大多在外务工，偌大的乡村“三八”、“六一”都不多见，几乎只剩下少数年迈的“九九”部队了。水田都包给大户租种了，旱地早就不种小麦了。端午年年过，现在回老家过端午，还能看到那一片片金黄的麦地吗？还能遇到那热闹非凡的打麦场面吗？还能听到那砰砰悦耳的连枷声吗？还能吃到那鲜香可口的小麦粑吗？但愿。

小麦粑，我真的有点想吃了！

----写于2022年端午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