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火(下)

柳外轻雷池上雨

柳小池 三<br>  第二天上午,长江从医院回来。说韩新已同意私了,要求包赔他住院费、误工费、名誉损失费、精神损失费共计两万元。另外还要求满囤当面赔礼道歉。答应了这些条件,他可以既往不咎,同时让派出所那边撤案。<br>  “啊!”二香呆了。没想到满囤这一拳打出去两万块。本来打算今年收了麦子卖了钱,给读高中的儿女交学费。这一弄,麦子没了,又搭进去两万块。二香越想越窝心,不由得又哭了起来。<br>  “别哭了,哭也不能解决困难。”长江说:“自古民不与官斗,君子不跟小人斗,钱是龟孙,花了再拼。两万块钱就当买个教训,满囤这牛脾气以后也能改改。”<br>二香在电话里把情况给满囤说了,满囤在电话里骂了一句“日他祖奶奶!”再不言语。<br>二香知道他这牛脾气又犯了,就把长江劝她的话给满囤说了一遍。最后,满囤叹了口气,说:“你看咱家还有多少钱,我跟咱姐这再借点。”<br>  第二天上午,长江领着满囤两口子来到医院。到病房门口,长江说:“我先进去把钱给韩委员,你们再进去赔不是,这样他心里慢难受点,也能少说两句。”二香赶紧从包里拿出钱来递给长江,满囤却拿手一挡。<br>  长江看满囤一脸不甘,叹了一声,说:“满囤,都到门口了,可不能再生事了。”<br> 二香含着泪把钱塞到长江手里,说:“不会,不会,长江哥你去吧,给韩委员好好说说,让他少熊满囤几句,我怕他吃不了话,再跟领导顶起来。”<br>  长江拍了拍满囤肩膀,“我进去把你家的困难,再好好给他说说,看能不能让点钱,到时候,人家领导说啥,你都得给我听着,不能再犟,可听见了?”<br>  二香赶紧说:“好,好,都听哥的。”说着拧了满囤一下,满囤也闷声点了点头。 <br> 长江进去没多久,就喊俩人进去。二香把手里的礼品放到桌子上,赔上笑脸喊了声韩委员。又拿手扯了扯满囤,满囤稍微弯了弯了腰也叫了声韩委员。<br>  “唉!算了!算了!”韩新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们能来,我也不说你们啥了。谁没个冲动时候,满囤那臭脾气以后改改就行了。”<br>  “改,改,一定改!”二香忙不迭点头说道。又用手拉拉满囤衣角。满囤勉强挤出个笑脸,声音像蚊子似地:“韩委员,对不住,我冲动了!”<br>  “行了!行了!”韩新大度地挥了挥手,“刚才听王主任说你家里的情况,麦子也烧没了,孩子还得上学。我听着也不落忍,咱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我让你两千块,算给孩子交学费吧。”说着,韩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叠钱来,递给二香。<br>  如果说两口子刚才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听了这一番话,脸上的笑容立马跟花一样,而且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二香差点要喊韩委员恩人了,满囤也瞅着韩新可爱起来。长江站在一边,看着两口子感恩戴德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br>  正当二香犹豫着要不要谦让一下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打开,盖大胡子领着几个公安闯了进来。只见盖大胡子一指满囤,几个公安饿虎扑食一般扑过来,将满囤压翻在地,拷上手铐。<br> 满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突然而来的变故让还没温热的幸福瞬间灰飞烟灭。二香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心里落差,一晃就要晕过去。<br> 长江赶紧扶住她,冷着脸问道:“韩委员,这是咋回事?咱可不能这么不地道吧?”<br>  韩新也蒙了,一瞬间脸色苍白。他忽忽站起来叫道:“老盖,这是咋回事?你这货这是唱得哪出戏?”<br>  盖大胡子面无表情说道:“不好意思,韩组委,打扰你休息了。王满囤涉嫌纵火烧田,对抗政府三夏政策,后又畏罪潜逃,我奉上级指令,前来抓捕。”<br>  二香彻底晕过去了。<br><br>四<br> 长江在派出所转悠半天,才打听出来是咋回事。<br> 原来,县里一个领导到乡里检查三夏工作,李乡长为了表现乡干部工作不易,就把韩新的事当典型给县领导汇报了,县领导当场表态要严办此案,绝不姑息。而且,这个领导还是分管政法的,直接批示让县里参与办案。<br>  事情竟然闹到县里,人自然也被弄到县里关起来。长江央韩新给李乡长打电话,看能不能给县领导说说情。韩新也自觉不好意思,硬着头皮给李乡长打电话求情。<br>李乡长说:“你说什么屁话,这都是给你出气,你是住院住迷糊了咋地,你他娘的要是在那闲得蛋疼,赶紧给老子出院,我这边快忙死了,一个人顶俩人用。”<br>  被李乡长熊了一顿。无奈之下,韩新只好把实际情况,以及私下里解决的事给李乡长和盘托出,又被李乡长臭骂一顿。李乡长说这个事现在是县领导批示要办的案子,谁敢讲情,谁拉的屎谁擦腚,你要有本事你去县里找领导说去。<br>  韩新把李乡长的话学给长江,表示此事确实跟他无关,而且他也爱莫能助。末了,可能感觉不好意思,又拿出三千块钱交给长江,让他转给二香。<br>  长江把钱交给二香,二香推辞不要。说:“长江哥你这几天跑前跑后,又搭功夫又搭钱,满囤的事估计还得花钱,这钱你就先留着花,不够你再给我说。”长江想想也有道理,也就不再推辞。<br><br>  满囤直接被拉到县里关起来。同号里还有两个男的,一搭话都是因为纵火被抓进来的。一个是跟邻居家不对付,故意点火烧的麦子;一个是乱点火,引起火灾。俩人问满囤是因为啥进来的,满囤说是因为我家麦田被烧了。<br>  第二天有人把满囤带出来提审。从姓名、性别到社会关系问了一通,满囤都一一回答。<br>  警察又问:“你为什么放火烧田?”<br>  满囤说:“我没有放火,那是我自己的麦田,我救还来不及。”<br>  警察说:“你没放火,麦田咋烧起来了?难不成它是自燃。”<br>  满囤说:“我咋知道咋回事,要知道是哪个狗日的……”<br>  另一个警察一拍桌子,“你嘴巴放干净点,这是公安局,不是你家门口,你想骂街就骂街。”<br>  警察接着又说:“你有啥证据证明你没有放火?”<br>  满囤说:“二香能证明。”<br>  警察问:“二香是谁?”<br>  满囤说:“是我老婆。”<br>  警察说:“你老婆不可以给你证明。”<br>  满囤说:“你们又凭啥说是我放的火?”<br>  警察说:“不是你放的火,你为啥要跑?”<br>  满囤说:“我跑是因为我打了乡里的领导。”<br>  警察说:“你为什么要打领导?”<br>  满囤说:“因为他说我的麦烧了,还要拘留我。”<br>  警察说:“你没放火,他为什么要拘留你?”<br>  满囤:“……”<br>  审来审去,也没审出啥结果。没有证据,警察也不敢乱处理。报到局长那里,局长也为难,明知道没啥证据不能老关着人,但是此事是县领导,也可以说是他的顶头上司交待的,你这三审两审,屁事没有就给放了,领导的脸面往哪搁?斟酌半天,以“对抗政府三夏防火政策,消极进行麦田防控,导致麦田过火”为由拘留七天。<div> 这罪名类似于玩忽职守罪,也是,一个农民,你不好好看着你的田,被火烧了,不是玩忽职守是啥?<br>  得到消息后,长江给二香打电话说了情况。电话里二香叹了口气:“关七天就关七天吧,反正麦子也烧光了,田里也没啥活,让他搁那待着吧。”长江在电话里又安慰了二香,说回头他去给满囤送点钱,让他在里面吃好点,少受点罪。<br>  两名警察办好手续,带着满囤上了警车,要将他送往拘留所。拘留所建在县城西郊,离城里有七八里路。出了县城,满囤透过车窗看到公路两侧的麦田正在收割,想起往年这个时候,自己和二香正在高高兴兴地收麦子。满囤心里很不是滋味,郁闷之下,恍惚之间,下意识用拳头猛捶了一下前面的车座。<br> 押送的警察顿时毛了:“你想干什么?老实点!”本来像这种情况不用上手铐的,他们看着五大三粗的满囤,心里有点不踏实,可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干脆把满囤拷上了。<br> 走着走着,前方狼烟滚滚,公路上停满了车,围了好多人。“出啥事了?”开车的警察摇下车窗问道。<br> 一个路人说:“一个汽车自燃了,结果又把路边的麦田引着了”<br>   “打119么?”警察又问。<br>   “打了,还没到。”<br>  另一个跟满囤坐一块的警察说:“我过去看看。”他顺手拉开车门出去了。<br>  这边满囤听见说麦田着火,心里就急躁了。看见一大片人都在那站着,没一个人去救火,扒着窗户大叫:“都快去救火啊,都搁那傻站着,都他娘快去啊!那可是粮食啊!快救救麦子啊!”<br>  听见有人喊叫,看热闹的人都扭过头来,看着满囤贴着玻璃,着急变形的脸,状如疯魔的吼叫,都哈哈笑起来。<br>  “傻x啊这是!”<br>  “神经病!”<br>  满囤看着一大群无动于衷的嘴脸,心里恨不得抡圆了嘴巴抽他们。他扭过头看见警车的门没关,一咬牙,跳下车来。开车的警察看见满囤跑了,也急忙下车去追,在后面一个劲地叫:“站住,站住……”当他看见满囤跑向漫天大火的麦田,竟不敢再追了。<br> 满囤跑向麦田时,火势已经烧起来了,夏日的干热风吹来,卷起一丈多高的火苗,这一大方的连片麦田,在短短几分钟内都化为乌有,那可是种地人一年的心血啊!<br> 满囤拾起路边一根树枝,扑了过去……<br>  消防车终于来了,火被扑灭了。人们也找到了被烧得浑身如焦炭的满囤,手上的铐子还牢牢拷在一起,只是已经变形,打也打不开了。<br>   <br> 几天以后,县公安局的人在长江的带领下来到满囤家。来人安慰了二香几句,拿出五万块钱,说是赔偿金。<br>  自从满囤出事以来,一直都沉默不语,冷静得可怕的二香突然问道:“为什么不是抚恤金?”<br>  “这个……”来人一愣,没答上来。<br>  “人都死了,我要钱什么用?我不要,你们拿走吧!”二香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br>   来人说:“是这样,二香同志,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你看你还有什么要求,该提提,我们尽量给予答复。”<br>  “好!我要你们为满囤正名,他没有犯法!他是英雄!他是救火英雄!”二香一字一顿,字字如钉。<br>  “好吧,你的意见,我会积极向上级反映”来人不敢做主。扔下钱,又安抚几句,匆匆离去。<br>  二香拿起钱,披头散发赤着脚追到院子里,凄厉的声音喊道:“我不要钱、我要我的男人!”说着,把手中的钱向天上撒去!<br>  漫天飞舞的红色人民币,在阳光照耀下,如同漫天的血肉在飘……<br><br>五<br>  满囤被二香葬在他那块着火的麦田里。细心的人留意,在那块田里,二香种过玉米、大豆、花生等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却再也没有种过小麦。<br></div> 声明:尊重原创,版权所有。欢迎评论留言。 作者通联:河南省民权县老年活动中心文联创联部 <br>联系电话:13938932396(微信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