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童年】一张竹睡椅

三日

文稿撰写 三日

器乐演奏 三日

　　一生过半，童年的有些事总让人难以忘怀，有些物总让人易勾起对那个年代的回忆。

——题记

　　小时候，家里有张竹睡椅，那是故乡湘南大山里的楠竹制作的。那里生产煤炭，盛产楠竹。

　　楠竹可以编成很多东西，比如家里挑米的箩筐，担煤的土箕，提菜的竹篮，下雨戴的斗笠……甚至连儿时住的矿上房屋的墙体，都不是砖墙而是竹编的，如今说来，可能许多人会顿生疑惑，但那却是实情。

　　童年的记忆中，家里的竹制品不少，除了箩筐、土箕、扁担、竹篮等之外，还有一张婴儿竹摇床、几张竹靠椅、一张竹睡椅，可最难忘的还是那张竹睡椅。

　　那是一张竹身斑驳，不知经过多少岁月的磨砺，外貌已由青翠磨出了暗红的竹睡椅，它的靠背向后倾斜，角度可以自行调整，两边有扶手，可躺可坐，脚下方还有一个脚踏，可以随意抽出或推入。由于使用年限已久，坐下或起身时，那竹椅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甚至有的部位还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和蛀孔，细心的母亲便找来矿山随手可得的五颜六色的炮丝(煤矿放炮雷管的连接线)，一圈一圈地绑在需要加固的地方。

　　那张竹睡椅是父亲的专座，摆在正对且靠近入户房门的地方，由于家里人多房小、拥挤不堪，实在难以找到它的容身之处，才将其放在那碍眼的位置。虽说那是父亲的专座，可他在上面歇息的时间却并不多，因为父亲人勤快，数十年如一日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从早到晚总是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不是下井挣钱养家，就是上菜地解决家里的“菜篮子”问题去了，白天一般很少在家，总要等到晚饭前后，乘着暮色、伴着晚风、挑一担空淤桶、带上他或多或少的劳动成果——刚采摘的蔬菜回家。

　　每年的夏夜，累了一天的父亲会搬出他的专椅，放在屋外不大的空地上乘凉，地上点根一尺来长、拇指般粗、用锯木屑手工制作的那种蚊烟驱蚊，椅子边放条长凳，长凳上放一杯茶、一袋烟，手里则不慌不忙摇着一把半旧不新的蒲扇扇风，半眯着眼躺在竹睡椅上，享受睡前的短暂歇闲时间。我和弟弟或躺在拆下的门板上，或坐在各自专属的小板凳(父亲用红漆在板凳的背面分别写有兄弟俩的名字)上，陪在父亲身旁。父亲有时候会在夜幕下给兄弟俩说起那些不知说过多少遍、却总也讲不完、叙不尽的老家人和事。

长大后我才知道，苦水里泡大的父亲九岁没了娘，不满二十背井离乡到矿山下井，三十一岁又没了爹。父亲在两个幼子面前扯这事之时，正是住在老家的爷爷过世后几年，我想应该是离开老家很久的父亲内心孤独想家了，想他爹妈了，那是他在倾诉埋在心里的深爱和苦念。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到椅子上坐一坐、躺一躺。记得有一次，身着背心短裤的我无意之中却被吱呀作响的睡椅狠狠地夹了一下，细皮嫩肉的手臂被夹紫了，疼得不行，从此，我对那张竹睡椅便望而生畏、敬而远之了。

　　在我十岁左右，木质折叠睡椅以其可折叠收纳、不占空间的特点，迅速取代了传统竹睡椅的优势，而广受城镇家庭的普遍青睐，它的出现，让父亲眼前一亮，立马萌生了想拥有一张的愿望。

　　要做木睡椅得先备料。榉木是做木睡椅的主要木料，在当时称其“一木难求”实不为过，然而，父亲对此却浑然不觉。一天清晨，父亲带着小学生的我，一人腰间别着柴刀，一人手里提着斧头，到矿区附近的大山里转悠了一天，原本想砍棵榉树做木睡椅，可一路翻山越岭榉树蔸倒是撞见不少，而榉树就是一棵也没看到，殊不知原来早有人先下手了。无奈之下，父子俩只好无功而返。怎么也没想到，从那时起，一个小小的生活需求，却让父亲等了漫长的近十个年头，这事也从此在我幼小的心里仿佛生了根似的。

　　木睡椅没了着落，老竹睡椅还得继续将就。尽管它晃来晃去更加厉害了，但却并不影响父亲靠一靠他那因劳累酸痛的背；尽管它吱呀吱呀响得愈发严重了，但却并不妨碍父亲歇一歇他那为生活操碎的心！

　　高中毕业那年，我响应号召下乡当了一名知青。碰巧，下乡的农村就有榉树。那时，公社所在地有个农用飞机场，机场旁边就是粮库，一次送公粮去粮库，听同行的村民说，有机场人员私下用当时紧俏的肥皂、白糖、粉丝等生活计划物资，换取做木睡椅的榉树，利用农用飞机挟带回省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于是，一年间，我效仿此法跟村民互换，得到了被自己视为宝物的三棵榉木。

　　期盼多年的木料终于到手了，短暂的欣喜之后，新的难题又来了:这些又大又长又笨的家伙，怎么才能将它搬回数十公里外的家呢？愣头小子的我遇上了一个大难题。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一无所有的十八岁知青，唯独有一身使不完的廉价劳力。于是，我用不屈的肩膀霸蛮把棵棵重量与自己体重相当的榉木，硬是一程一棵咬牙全扛回了家，了却了父亲多年未了的心愿。

　　没过多久，父母如其所愿躺上了各自的木质新睡椅。双亲过了半辈子苦日子，在其长久的贴身陪伴下，总算是苦尽甘来送走辛劳的中年，迎来幸福的晚年，直到二老八十高龄走完人生全程。

　　父亲那张凝结我孝心和汗水的木质折叠睡椅至今还在，相比老竹睡椅，它的确结实、耐用、实用，还不占空间。

　　而我还是难忘承载童年回忆的那张竹睡椅……

2022年5月写于长沙

儿时丧母壮时丧父一生哀痛心中苦

少年下田成年下井半世辛劳腹内酸

　　写在后面的话：拙文完稿于六一前夕、父亲离开四周年的日子，指尖敲打的每一行文字都寄托着儿女深切的缅怀，指间流淌的每一串音符都诉说着笔者深深的思念……恰逢美篇开展“六一忆童年”征文活动，有幸参与，并获得了评审团颁发的三等奖荣誉证书。

感谢美篇的鼓励和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