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远去的炊烟

土豆·陈

文：土豆•陈

图：网络

音乐：又见炊烟

一

炊烟升起在人间，已逾万年。那缕烟火之气，见证社会进步、促进人类文明，作为农耕文化的象征，为人间烟火代名。乡村因她而生生不息，大地因她而精彩纷呈。

她是历史，更是人文。她是诗是画，是歌是韵，是欢乐，是忧伤，是背井离家时的乡愁、合家团聚时的喜悦。她质地软软、温度暖暖，份量轻轻、底蕴厚重，深情款款、婀娜多姿、云绕霞蒸。散时一缕轻烟、聚时一团迷雾，缠缠绵绵绕山梁，扶摇直上九万重。

　　她的身姿、它的情愫，征服过几多峻美山川，掳获了多少文人骚客的心？在诗人眼里，缕缕炊烟无不充满画意诗情。有诗为证：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陶渊明

“碧穗吹烟当树直，绿纹溪水趁桥弯。

清禽百啭似迎客，正在有情无思间。”

——范成大

二

小时候的我，目光总是紧盯着烟囱。吃不饱的嘴、填不满的胃，饥肠辘辘声催促母亲点燃柴火，让炊烟升腾。或浓或淡，或早或晚，炊烟代表着一日两餐。几个煮土豆、一碗野菜粥，山珍海味一般香甜。最担心的事，莫过于家里的烟囱不冒烟，一定是断炊了，欲哭无泪的母亲……

　　站在离家好远的山巅，可以一眼认出自家的炊烟，于青瓦屋顶上方，或喷涌，或缠绵，或走巷串院，或顶风倒旋。袅袅的、缓缓的，那一定是母亲的炊烟，像极了母亲的头发，闲时舒展、忙时凌乱，由厚而薄、由青而银。浓浓的、蓬勃的，一定是父亲的炊烟，带着老旱烟的味道，急促腾空。

　　离家越远，离心越近。飘越千山万水的炊烟，常常入我梦境。白天索着纸鸢，驾着清风，夜晚伸出温柔的小手，摘下一串星辰。有时像一把扫帚扫静天空，有时如一方汗巾，递给田间挥汗如雨的父亲母亲。

思念随炊烟升腾，一丛又一丛，吐着黄昏。妆扮山峦，缠绵了门前那座大山；描写天空，柔软了头顶那片白云。袅袅婷婷的炊烟，温暖了简陋的老屋，熏旧了母亲的颜容，点燃了生活的希望。烟熏火燎的柴火，灵魂深处的草木灰，全都是母亲的味道。

我的炊烟，升起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三

袅袅炊烟见证了几千年农耕文化的璀璨。但历史的脚步滚滚向前，现代生活加速了“三农”变迁。电气化、信息化、机械化、城镇化……古朴的乡村越来越趋向现代化。曾几何时，土地渐渐荒芜，人烟日趋稀少，曾经森林一样茂密的炊烟，变得稀稀落落、疲疲沓沓，不再如梦如幻，不再深情款款，隐约着不可名状的哀怨，与辉煌的过往渐行渐远。

　　仔细想来，如我这般的乡村游子，侵淫城市生活数十年，不自觉地模糊了炊烟的身影。一次烟熏火燎的野炊，足以使人兴奋莫名——徒留几声叹息，况他人乎？

我的女儿只回过两次老家（已经不是她的故乡了），她说不记得所谓的炊烟。何能指望她的孩子知晓：在遥远的他乡，曾经飘渺着一种叫做炊烟的东西，那是外公的爱恋？是谁“砍”倒了我心底的烟囱，是什么阻断了我的炊烟？

四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邓丽君唯美的词曲，让我再次《又见炊烟》，再次回望回不去的过去。仿佛看见那袅袅炊烟里：山花烂漫、鸟飞虫鸣，庄稼茁壮、草木葱茏，孩童捉迷藏、老人拉家常、鸡鸭猫狗晒太阳，一派风调雨顺、人畜兴旺、岁月静好的乡村景象。

　　城镇化越近，乡土味越淡。未来的时光长河里，会不会有一天，思绪淡漠了村庄，目光冷淡了农田，工业烟雾泯灭了村庄炊烟？甚至就连“炊烟”本身成为一种文化遗产？未来的孩子，会不会只有在动画片里，像看恐龙一样看炊烟？

　　如若不幸，我的“杞人忧天”成为现实，村落、老屋可还有乡土气息的灵动？去哪里找寻闲静的田园、恬淡的生活、纯粹的乡情？何以储存老树昏鸦、晨钟暮鼓、同桌的你、少年的懵懂？何处安放祖先的坟茔、游子的灵魂？

飘落了不忍远去的炊烟，但飘不走乡愁缠绵，飘不走我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