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读贾平凹的《一棵小桃树》,突然就想到了家里的那两棵桑树。当然,想起家里的桑树不止因贾平凹的树,还因前几天老公摘回的桑椹,哥哥拍的老家院子全景,更因再早些时三姐说到为了种菜,院子里的枣树砍掉了一些枝叶,桑树则完全连根砍掉了。于是心里便总觉有些失落。</p><p class="ql-block"> 印象中,院子南墙边的桑树不是很高大,枝枝杈杈伸展开,也如一把撑开的伞。奶奶和大姑说,这棵桑树是少年时的父亲回老家文水北贤村时带回来的一棵"桑脖子"(至今也不曾考证过"桑脖子"是啥,或者土话表达的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理解可能是别人砍掉不要的桑树根吧。每到春天,长出桑叶时我便盼着长出桑葚,先是隐在树叶中的深绿小果,再到变浅绿,变白,变黄,再到浅红,深红,直至熟透的黑果。</p><p class="ql-block"> 于是贫瘠的童年里它成了我企望的美食。中午放学归来,这棵不大的桑树上便爬着我的表哥表弟,弟弟或者我。有时树上有两人,有时树下踩着凳子,踏着梯子,或蹲站在矮墙上,摘下熟透的果子塞进嘴里,一股甜味便满足了等午饭的辘辘饥肠。常常是被染红的手里还捧了一些深红或紫黑的桑葚,我们互相笑话着对方被染成紫色的嘴巴,舌头,牙齿。回了屋,还不忘对着大立柜上的镜子呲牙咧嘴做回鬼脸。</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小孩子流行养蚕。吃过午饭早早到校,和小伙伴们一起晒自己的蚕宝宝。那时的蚕宝宝养在火柴盒里,还有能掀开的药品盒里。不论是何种盛装物,一律都是里面铺着绿油油的桑叶,桑叶上躺着几只肥胖白白的蚕。因为家有桑树,我也便有了给小伙伴分发桑叶,或者下午带小伙伴回家一同站桑树下摘桑叶吃桑葚的自豪。</p><p class="ql-block"> 和贾平凹一样,我也是农村人进城里上学,不过我是在懵懂无知的幼年进城上的小学,或许是因为学习好,或更是因为无知者无畏吧,生活在一群城里同学中间,压根没有体会到什么是自卑。唯一因自己农村出身的不快经历,是五年级毕业时不知是为什么要回自己村小学去做个什么事。时间太久远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我的班主任李敏老师是在教室外和我说的这个事,许是那种被"特殊对待"的委屈写在了脸上,我那年轻美丽的李老师搂住我的肩膀,忘了老师说了什么,那点不快便消失殆尽了。</p><p class="ql-block"> 养蚕是要有耐心的,从一颗小小的蚕卵孵化,先是黑瘦小的如铅笔画的一条小线似的蚕,再到变白,长大到最后停止进食,吐丝结网成蚕蛹,最后破茧而出变小蛾,再到把卵产在一张报纸上,蚕的一生就结束了。只是我好像很少能陪着蚕走完它短暂的一生,往往因为不负责任饿死它,因为好奇撕开蚕蛹害死了它。偶尔有等到产卵的,最后也会丢失了那张有蚕卵的报纸。</p><p class="ql-block"> 养蚕的过程中,父亲会帮我们喂喂蚕。</p><p class="ql-block"> 后来,因为要盖南屋,盖大门,南墙边的那棵桑树,连同4棵参天的臭椿树,两棵枣树都统统砍了去。然后我也上初中了,和桑树便没了任何联系,只是家人们忆往昔时会偶尔说到那棵桑树和它上面甘甜的桑甚以及我们这一辈孩子都有的摘桑树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应该是我大学毕业之后吧,原先长桑树的南屋砖路前的土里拱出了一棵小小的桑树。就像是盲人用一枝木棍试探前面的路,小桑树似乎是把长在南墙地下的根一直努力延伸出南屋,再伸到屋前的砖地后,一接触到泥土便迫不及待地伸出了地面。于是它也如同贾平凹的小桃树一样,长在砖缝里,不被关注地长了一年又一年。</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把它移出来,种到了西屋前,给了它更好的生长空间。那时我家的下一代们正是淘气的年纪,小小的桑树成了他们能撼动的“大树”,也成了他们骑行的竹马。尽管如此,在父亲的关照下,它还是长大了,结果了。而我,也已离开家乡到北京了。</p><p class="ql-block"> 只有寒暑假可以回家的我偶尔也能见到树上的桑葚,也会够下一两颗尝尝,看着掉了一地的桑葚直呼家人们“暴殄天物”时也就随手捡起几颗而已。</p><p class="ql-block"> 父亲却在此时养起了蚕,也就是侄女养几天不新鲜了推给父亲的蚕。于是父亲的屋里便有了百十条胖胖的蚕,和父亲静静地呆在屋里,能听到蚕们吃桑叶的“沙沙”声。</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仅摘桑叶喂蚕,还晒干了当药材用。于是北屋窗户下常摊开一片,桑叶由绿而灰,由湿而干,由平而皱,最后入了父亲的药柜。</p><p class="ql-block"> 父亲养蚕是有始有终的。蚕丝有一本书大,有二三两重吧。蚕屎却是成袋的,说是用它给小孩们装枕头夏天用,但好像一直没有做成枕头。一是小孩们已不小,二是父亲不善缝纫,也不爱指使人。</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去世了,家里无人继承他的医术,那间药房也很快改作他用。父亲自己打制的长长抽屉的药柜也如同白送似的进了别家的药店。父亲的医书也束之高阁了。自然地,蚕丝和蚕屎也就不知何踪了。</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最深的是那时在京帮我带孩子的母亲中途回家给我用罐头瓶带来的桑葚,那是母亲临行时父亲摘的。还有一次是有事回家,清晨睡懒觉的我走出屋子,白发,微驼的老父老母在桑树下给我摘桑葚,两双染黑的手,一大盆紫红的饱满的桑葚。在离家千里之外打拼的我又一次享受了做孩子的幸福。尽管这棵桑树是那棵桑树生命的延伸,可我总感觉这棵的果实似乎没有童年记忆里的甜。</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老公从院子里摘了一些桑葚回来,因为是野生的吧,桑葚又瘦又小,没有一丝甜味。</p><p class="ql-block">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家的桑树。在我们老家,因为“桑”和“丧”同音,所以一般人家是不会在自家院子里种桑树的。我常常想象幼年的父亲是如何从二十里外的老家把一个树根带回家的,又是如何给它浇水看它长大的,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和姑姑叔叔们爬树上摘过桑葚呢?我见过的父亲最年轻的一张黑白相片是他穿着深色中山装,系着格子围巾,头发斜分,五四青年学生的模样,那时他和留着长长麻花辫的母亲刚刚成家,也就22岁吧。留在我心里的父亲则是短发,瘦削,一生忙碌的形象。</p><p class="ql-block"> 如今侄儿侄女已到婚嫁年龄,哥哥忙碌之余收拾着院子。那天的视频里我看到了红砖剩出的地方被围成了长方形,种着绿绿的蔬菜,为了给菜们阳光,于是桑树就被砍掉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去已近5年,家里他的东西渐渐少了,我也慢慢不再想起他。一篇文,一颗桑葚,让我在今晨的梦里又见到了他。还是那副清瘦模样,眼神慈祥,全然不是盖棺前我泪眼最后看到的闭着眼的苍白陌生的父亲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