甪直的弄

嵇益民

<h1> </h1><h1><br></h1><h1> 甪直的弄</h1><div> 姑苏晚报 2019-11-03 20:30 发表于江苏<br></div><div> 文/嵇益民 图/陶开俭<br></div><div><br></div><div> 甪直是一个有着深邃的历史文化底蕴的古镇,水乡风貌清丽婉约,民俗风情浓郁独特。<br> 小时候,家乡甪直有形式各异的桥梁,有弯曲狭窄的小河,有古朴庄重的宅第。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幽静的街巷纤弄。<br> 提起甪直的弄,有两个含义:一是街弄,二是家弄。<br> 所谓街弄,就是指通向主干道的比较小的街道,它可以联通居民区的内部,类似北京的胡同,上海的里弄。街弄就像人身上的毛细血管,虽细小但能布满全身,通向各处。如小邾弄(巷门向北到庙后头)、庙弄(和丰桥向北到庙后头)、杨家弄(环璧桥东向南至杨家花园)、阿太堂弄(香花桥南堍向南到石家湾),还有灰堆弄、姚家弄、蜡烛弄、三官弄、香花弄、水沟弄、道士弄等。<br> 所谓家弄,其实是备弄,也称陪弄。这大概是我们江南的“土产”。旧时,江南的一些大户人家造房子是一进又一进,分成门庭、厅堂、后院、楼阁等,少则四进,多的要有七进、九进。但这些大宅的大门除了婚丧大事或迎迓贵宾,一般是不开的,为此在边上再建一条狭长的弄堂以备之用。从入门第一进贯穿到最后一进,开侧门(腰门)和厅堂楼阁相接。<br>这备弄狭窄,宽不过一米多一点,地面夯实,铺着青砖,屋顶用小瓦覆盖。由于备弄没有窗户,遇到房屋进深很深的,即便外面艳阳高照,弄内也是黑魆魆的。<br> 以前,甪直交通闭塞,反而显得小镇清静隐蔽又安逸,犹如一个世外桃源。于是,许多达官贵人,富商名绅到甪直筑舍定居,本地的一些有钱人也翻建房屋。因此解放前古镇有很多深宅大院,它们往往砖雕大门在市镇上,后门却到了农村,而且大多附有备弄。备弄有的以主人姓氏命名,如夏家弄,戴家弄、王家弄、金家弄、宋家弄等。有的却以“房”“堂”呼之,如“严大房、严二房……严七房”,百忍堂(在凤阳桥北堍东)、怀宁堂(甪直中学原宿舍,也即叶圣陶曾居住过的地方)。还有的就以弄外的店名命名,如“糖坊里”(东美桥下塘西,以前有个炼饴糖的作坊),龙园里(在凤阳桥北堍东,百忍堂东隔壁,弄口有爿叫龙园的茶馆)。<br></div> 新中国成立后,好多大房子被土改或被没收,有的成了粮库,有的成了居民住户。即使有的房子仍归自己所有,但也分家了。那些虽还有人住的深宅大院,此时也由“七十二家房客”分别“统治”。<br> 小时候,我对门的深弄里住着一位阿姨,她家养着许多兔子,白白的绒毛,红红的眼睛,我喜欢得不得了,天天要去喂它们吃胡萝卜。偏偏她家又是住在弄底,遇到张家姆妈或李家阿爹家的腰门开着倒还好,又有光线从天井里透过来,还可“姆妈”阿爹”地打打招呼,一点也不害怕。有时腰门一扇也没开,我就硬着头皮顺着狭窄而黑暗的弄堂狂奔,直到敲开阿姨家门才定心。<br> 她家的弄堂倒还好,一弄到底都是平的。有的弄堂建造得也很考究,根据厅堂、后院、楼阁的布局,在弄中也装上了门,中间有门槛,甚至还有石阶,走这种弄堂还要防摔跤。<br> 我有个同学住在金家弄,前门在西市上塘街环璧桥南堍,后门甩到杨家花园。他告诉我,晚自习回家,弄堂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得手扶着墙,摸墙上鼓在外边的柱子,摸到第五根柱子时,知是一个门槛和石阶,需当心抬脚;摸到第七根柱子时,边上才是自己家的大门。他说,在弄堂里行走完全靠触觉不用视觉,“我的胆量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啊!”<br> 那么,备弄里有没有照明“设备”呢?也有。那些备弄的墙壁上,大都有一个个小龛,形如一个个“合”字(小时候不识字,以为就像“合”字,其实龛的形状虽像合,但“合”中少了中间两横),每过几米就有一个,里边放了油灯,一到晚上,有专人点灯,这样,弄堂里就有光亮了。<br> 备弄里最有画面感的时候,一般在夏季:外面是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头昏脑涨,浑身冒汗,而弄堂里穿堂凉风习习,十分阴凉。这时家家户户的侧门都会打开,人们尽情地享受着这老天爷免费送来的自然“空调”。侧门内,好婆坐在藤椅中纳着鞋底,不时拿扎底针在自己的头上摩擦一下。阿爹则站在屋檐下,逗着笼中鸟儿玩。天井里盆栽的千日红、凤仙花、栀子花、鸡冠花开得如火如荼,五彩缤纷。墙角一棵高高的楝树上,一只不知趣的蝉儿好像失宠一样藏在树叶中对着老爷爷用力抗议,蝉的鸣叫反倒显得弄堂格外幽静。正是声喧高树中,幽静深弄里。<br> 我们小时候最高兴的是跟随大人穿越深弄到后面农村去踏青。在那打开后门的一瞬间,简直会感受到一种时光的轮回,有重生的感觉:穿过黑黑的、长长的“时光隧道”,突然光明拥抱住你,春风在你脸上乱啃,碧绿的小麦、蜡黄的菜花、粉红的红花纷纷向你点头,这种喜不自胜是无以言表的。恰如我的一位笔友所说:“美好的是,穿过弄堂尽头的瞬间,美好的是那闩门外面的世界……”<br> 由于备弄是苏州地区的“土产”,所以它的故事常常见之于评弹艺术中,如《三笑》的“备弄相会”、《珍珠塔》的“备弄冲突”。《玉蜻蜓》中北濠兵库府沈君卿的心腹书童沈方在备弄里遇到二娘娘的丫鬟红云的骚扰,结果,沈方拾到的一只凤头金钗被红云抢去,沈方不好意思在狭窄的备弄里和一个小姑娘争来夺去。不料就因只凤头金钗,引出一桩冤案,害得沈君卿之妻三娘娘静房绝食,惊动金大娘娘抢救三娘,事件一出又一出,引人入胜。<br> 故而有人说,走进那条条深幽的“备弄”,就像走进册册尘封已久的历史线装书,那一扇扇“腰门”或一个个花窗里,都会有一个个古老的故事能向你诉说。其实甪直的条条深弄何尝不是如此呢?像怀宁堂、龙园里、严氏宗祠都有故事一串串。上海交通大学船舶与海洋工程学院教授、潜艇实验室主任严乃长先生是甪直严二房后人,他在回忆性文章《无法忘却的记忆——记沦陷时期的甪直》中写道,日本侵略者进军甪直时,不是从大街上进来的,而是从北边野外进镇。不料迷了路,误打误撞竟敲开严二房备弄后门,吓得开门者及一弄人魂飞魄散,四处躲藏。<br> 甪直有一条弄是十分例外的:说它是弄,它明明是大街的一段;说它是街,它却像备弄,黑乎乎的,这就是暗弄。暗弄原在和丰桥南堍西边。紧靠和丰桥南堍的西边,本来上街和下街都有房子,两边开着饭店、馄饨店和其他杂货店,街道又窄,还有过街楼,搭着过街棚,硬是把这段路遮得暗暗的,碰到阴天,就黑洞洞的。听老人说,暗弄里曾有人上吊自尽,但吃早茶的路人走过他身边时竟没发现他是吊死鬼,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这个叫花子也真是的,老早靠在人家门板上等讨吃的。”可见暗弄之暗。这条历史很悠久的暗弄(1763年编纂的《吴郡甫里志》就有记载)在“文革”前夕拆除了。现在甪直的备弄还有不少,有兴趣的可以来甪直走一走,看一看,领略甪直弄堂的烟火人情。 有腰门的备弄 有天窗的备弄 有门槛的备弄 有花窗的备弄 <h5>(照片选自网络)</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