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八旬老妪念母恩</p><p class="ql-block"> 曹佳凡</p><p class="ql-block"> 旧时说,女人生产,一脚在阴间,一脚在阳间,生死攸关。儿女的生日,是母亲的难日。每个母亲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创造儿女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我的命是妈妈周慧音拼命争来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太想念妈妈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算得上是大家闺秀。外公在嘉兴开布厂,两任妻子养育了八个女儿一个儿子。也许是重男轻女吧,外公对女孩不太过问,但对妈妈却挺喜爱。妈妈性格活泼好动,高中毕业考上了“两江体育学院”,外公居然没有反对。1934年,爸妈喜结良缘,曾经育了两个男孩,因医疗条件差而夭折。婚后的好日子只过了两三年,日本入侵中国,爸妈随中国银行上海分行辗转迁往内地。先到浙江金华,生大姐时,遭遇日本投弹轰炸,一家三口,躲在一个大水缸边逃过一劫。所以给大姐取名“不凡”。在逃难途中,妈妈生下了二姐亦凡。之后经过云南到四川成都,已经是抗日战争最激烈胶着的时期。1943年5月29日,妈妈在成都的家中生下了我,产后大出血,在场的医生无法止血,妈妈休克了,医生吓跑了。危急时刻,邻居烧了一锅醋把妈妈熏醒,才把她救了过来。在那以后,妈妈生了小妹和小弟,她的生命延续到2002年8月30日,至今已整整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音容笑貌一直萦绕在我心中,沒齿难忘。</p><p class="ql-block"> 我忘不了妈妈始终挑着家庭的重担。</p><p class="ql-block"> 抗战后期,爸爸来到四川内江市中行担任办公室主任。1951年三反、五反运动,爸爸因冤假错案失去了工作(到1982年才得到彻底平反,当时他已75岁高龄。)妈妈原在保险公司的工作也被精简辞退。一家人失去了生活来源。1953年全家迁回上海投亲靠友。(大姐留在四川读书)爸爸短暂地当过中学数学代课老师,在整风运动中又被打成右派,发配到浦东农村劳动教养。</p><p class="ql-block"> 从那时起,家庭的重担全由妈妈挑起。她不得已到上海向明中学应聘体育老师。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五个孩子的母亲,依然在操场上奔跑,跳木马,翻跟斗,还带着学生到人民广场排练,参加全市庆祝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大会。妈妈在向明中学一直工作到退休。</p><p class="ql-block"> 我忘不了爸妈是一对“一起慢慢变老”的恩爱夫妻。从1951年到1982年的三十一年里,爸爸基本上没有收入。家庭生活来源,就靠妈妈的工资和大姐的接济。她自己节衣缩食,从不埋怨爸爸,还把爸爸照顾得很好。两口子相濡以沫,常常手牵手去复兴公园散步。爸爸老了不慎摔跤骨折不能起床,妈妈弄来一张帆布床,把下端剪个洞,方便爸爸解手。他们相互牵挂,不可分离。到后来,爸爸有个习惯动作和口头禅,只要妈妈出了家门,爸爸眼睛会一直盯着房门,嘴里不停的问:“妈妈呢?妈妈呢?”以致我有时会给他开玩笑,“你妈妈没在家,乖点!”他俩共同生活了六十三年,都活到九十一岁。</p><p class="ql-block"> 我忘不了妈妈对我们的付出。</p><p class="ql-block"> 1958年9月,为响应国家号召,同时也迫于爸爸是右派的压力,我报名到芜湖师范读书。那时我才十五岁呀!一个从未离开过妈妈的黄毛丫头,要去完全陌生的远方,让她多么揪心!送我出发的那天,妈妈带着二姐,小妹,小弟及亲友同学共十六人到火车站送我,小弟那时才九岁,在站台上又哭又跳的喊:“三姐下来,三姐下来...”火车一开,整个车厢哭声一片。到校没几天,妈妈给我的信就到了。她说,火车开动时,她的心像刀割一样的疼痛,同宿舍的同学看了信,又是哭声一片! </p><p class="ql-block"> 我在师范上学,妈妈每月的工资也就三十几元。上海家里五人,大姐在四川,经济的拮据可想而知。但妈妈每月寄给我六元零用(师范生不交伙食费),这在当时的班级里,也算得上是“中产阶级”了。这钱我也没有乱花,大部分用来买书订杂志。大姐工作以后,按月寄来生活费,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妈妈的压力。</p><p class="ql-block"> 家里经济虽不宽裕,但妈妈从不让我们受委屈。她倒是没有“重男轻女”。记忆中对小弟管得严些。最有趣的是,有次过节,小弟居然要妈妈给他戴蝴蝶结,因为姐姐们都有他没有。由于管得严,也养成了小弟做事认真,敢于担当的品格。妈妈只要有时间,会给我们做可口的饭菜加餐。我们的衣服都是她自己裁剪缝制。没有缝纫机,就在家裁好到同事马孃孃家去做。我每次放假回家,妈妈都想方设法买点布,给我做衣裙,我穿到学校同学们都说好看。有一条她做的百褶裙,好几个女同学都拿去穿过。</p><p class="ql-block"> 我忘不了妈妈对大姐女儿小伟的精心抚养。</p><p class="ql-block"> 小伟是妈妈的心头肉。大姐在西安的工作,姐夫又在延安,无奈把小伟留在上海交给爸妈照顾。那时妈妈还没退在上班,白天把小伟交给楼下邻居照看,晚上妈妈带她睡觉。冬天怕她起夜受凉,特地做了个棉布套子包在痰盂外面,晚上小便就把痰盂放在床上让她坐着解手。在学习上妈妈对小伟循循教导,而小伟十分乖巧听话,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我们住的楼里,是人见人爱的小明星,如今已是西安中医院的泌尿科主任。</p><p class="ql-block"> 我忘不了妈妈对我婚姻的默许。</p><p class="ql-block"> 当年认识杨文虎正是文革期间,他刚从部队退伍,在遣送站等待分配,拿临时补贴,每月25元。因为两边老人都有些“政治问题”,老公公年轻时曾参加过民革,文革时就被统称为“国民党”,戴黑袖套。我爸爸是右派,双方都是“黑五类”,而文虎那时没有正式工作,更没有房子,所以两边家庭都有反对的声音。只有两位妈妈表示默许。1969年我们在原教育局后院的平房成了家。1971年初,大女儿杨军要出生了,妈妈坚持要我到上海去生,并且提前一年办了退休,以便帮我照看小孩。谁知她退休不久,学校教师普调一级工资。那时调工资是多少人的期盼!虽然一级工资不过几元钱,退休打折就更少了,但从那时算起,每月少几元钱,到妈妈离世,三十一年累积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想,不是妈妈默默的支持,我和文虎也许走不到一起,那就不会有今天两个优秀的女儿和两个可爱的孙子,我的人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忘不了妈妈对我工作的支持。</p><p class="ql-block"> 1985年8月,我由市机械局办公室主任调到芜湖重型机床厂,任期四年。这是一生中最有意义,最具挑战的工作。妈妈看我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几次来芜湖帮忙照应两个女儿。1989年,在上海展览馆举办首届中国国际机床工具博览会,重机厂生产的TH6380加工中心参展。时任上海市长的朱镕基总理和机械部机床工具司长梁训瑄亲临现场,给予很高评价。赵新民厂长带了几十位工程师和技师去现场组装调试,十分辛苦。住宿安排在延安饭店,离我家不远。时年七十七岁的妈妈买了糯米,鲜肉,包了几十个肉粽子送到延安饭店给同事们品尝。妈妈用这种最朴实的行动表达对我的同事的敬意,也是对我工作的助力。这真是“礼轻情重”。</p><p class="ql-block"> 我忘不了妈妈的豁达开朗和幽默风趣。妈妈对待生活中的苦累,淡然处之。对儿孙的付出,从未想过要回报。反倒是我们给她买些衣物食品时,她竟然有点惶惶然,生怕加重了我们的负担。她喜欢交朋友。学校里不论年长年轻的同事她都相处得很好。邻里有事要帮忙,她跑的快得很。妈妈善于苦中寻乐。计划经济时期,生活用品凭票供应,家里的床单破了个大洞,又没有布票购买,妈妈把头从洞里钻出来,床单象裙子一样披在身上,她边哼着小调边手舞足蹈,弄得一家人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有次妈妈住在我家,她要我给她找个工作,我说:“現在有的人四十多岁就退休了,你八十六岁还想上班,那不是三十多岁的人也要退了吗?你想做什么工作啊?”妈妈说:“看看传达室总行吧?”我说:“你想等汇款单吧?”她立马接话:“汇款人曹佳凡”。一次出差上海,回家己是晚上八点多了,妈妈睡在床上。我拍拍她的脸,用上海话问她“肚皮饿吗?”回荅:“肚皮不饿,耳光吃了。”把我笑死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最后时光是小弟夫妇精心照看的。尽管请了住家保姆,但有儿子媳妇的陪伴,她感到安逸,安全。医院给妈妈的临终诊断是“无疾而终”。及至我退休,已经是“子欲孝而亲不待”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故事很多很平常。在我的记忆中,妈妈没给我们讲多少大道理,也从来不训斥我们,更不要说打骂了。她的一生沒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完成了最重要的两件事:做了自己该做的工作,为社会尽了责任;尽心养育子孙后代,为人类的繁衍和生生不息做了貢献。</p><p class="ql-block"> 亲爱的妈妈,答应我,如果有来世,我还做您的女儿。</p><p class="ql-block"> 佳凡八十生日感言</p><p class="ql-block"> 2022年5月2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