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青春,在镇北台下的小院里点燃 <br> 文/康世进<br><br> “南塔北台,六楼骑街”是文化名城榆林最重要的地标。这“北台”,便是镇北台,是明代长城遗址中最为巍峨宏大、气势磅礴的建筑物之一,冠名中国长城“三大奇观之一”和“万里长城第一台”绝不为过。<br><br>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为了应对国际关系的紧张局势,贯彻落实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战略思想,镇北台下修建于明万历35年的几处驻军营盘,进行了修葺改造,整整一个连队进驻,让孤寂已久的烽火台下重启人间烟火。院落里的窑洞有黄土高坡窑洞的外观形象,但没有其独特的地域质感和文化内涵。黄土高坡绥米一带的窑洞选址科学,坐字讲究,匠工精巧,以石头为主要材质,一般为三、五、七孔为佳,择奇数为吉;而这里的窑洞且不说建在古战场的尸骨纵横之上,建筑材料也是以砖为主,少了青石的坚硬和楞角。因是公家单位,又是“铜墙铁壁”般的军营所在,一线十几孔窑洞和别的建筑,无阴阳八卦之辨,唯随心所欲之造。<br><br>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1987年,和平年代大背景下的镇北台,没有了“时刻准备打仗”的钢需,作为军营的两个院落兵去窑空,只有军分区教导队的几个官兵看守门户,以防军队财产流失。这时,刚好榆林地区创办艺术学校,经地方政府和军分区首长沟通协商,艺校落脚在此,森严壁垒的军营成了“百花盛开”的艺术园地。<br></h3> <h3> 艺校首届共招生108人,不多不少凑了个梁山好汉的吉祥数字。学生年令在12——18岁之间,分戏曲、舞蹈、声器乐三个班,学制三年,背粮学艺,不包分配,择优录用。教师是从地区秦腔团、艺术团、群艺馆以及各县艺术团体抽调的。因校址在镇北台下,离城远,当时的交通又落后,愿意去的人不多。我当过教师,在文工团的工作层面上还是个边缘人,所以被组织“应征入伍”,成为榆林艺校的拓荒者。<br><br> 自从有了“艺术”的渗透,这座荒芜了数年的兵营,顿时鲜花朵朵,歌声阵阵,舞姿翩翩。当时,整个院落处处洋溢着青春的光芒。有人说,青春是一团火,而对于当时的艺校学生来说,艺校犹如一盏青春的灯,一首青春的歌,一首青春的诗,点亮了他们的人生,洗涤了他们的年华,托起了他们的未来。</h3> <h3> 这盏青春的灯,给他们以光明和方向。<br> 当年,为艺术而生的他们,有的因文化课缺失,敲不开艺术院校的大门,徬徨在艺术的门口;更多的因为热爱艺术,一见艺校招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弃了全日制学习,奔着艺术二字而来;还有的根本就不知道艺术是什么,抱着打彩碰命的想法来试运气。但,能考进艺校,他们都是满心欢喜的。记得舞蹈班的吴飞,从子洲农村来到学校,风尘未洗,首先在校院里来了几个“虎条”(艺术技巧用语),一是释放心中的愉快,再是扎扎势煊耀一下自己的本事,那种表达天真可爱,尽管冒失但十分自然。还有来自佳县的孙晓玲姐妹,榆阳的崔丽萍姐弟,都是由父母把她们双双送进学校,大人们渴望她们通过艺校学习,寻找一个美好的未来。艺校也没有辜负家长们的希望,经过三年的因材施教,1990年毕业的时候,一百零单八将,鲤鱼跃龙门,全部分配在了地区文工团、民间艺术团和其它市直单位,吃上了公家饭,干上了艺术职业。可以这么说,艺校点亮了他们的梦,点亮了他们的未来。</h3> <h3> 这首青春的歌,给他们以磨练和成长。<br> 当时的艺校,教学和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练功的地板是水泥的,把杆摇摇晃晃,取暖烧的是火炉子,搬碳倒灰,轮流值日,任凭你再怎有“艺术范儿”,也得经受烟熏火燎的洗礼。饭菜难讲营养,酸菜土豆烩一锅,日复一日,顿顿如此。苦焦的生活,成为这些每天练功需要营养补给的艺术禾苗们成长的障碍。也有不坐以待毙的,秦腔班的几个捣蛋鬼,把练岀来的功夫用在“盗窃”上,经常从灶房顶上的天眼里用绳索滑下去,偷吃给教师灶上的食品。我知道他们饥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怜之心人皆有之。我当了八个月伙食管理员,让韩晓东,党小飞几个人帮忙收饭票,人家买5毛的菜,给2毛的票,他们还给退5毛,白吃了饭,还赚了3毛。日积月累,八个月亏了800元,领导以为我管理有误,其实我是心知肚明的。就因这,我本该1990年加入党组织,整整推迟了10年。尽管生活艰苦,但同学们求艺的精神生机勃发。每天早、中、晚三练功,约10小时,把杆和毯子成了他们的伙伴,汗水和泪水成了他们的答卷。正是有了这种磨练,他们的艺术技能飞速提升,李向东一口气能翻20几个小翻,张悦的舞蹈功出类拔萃。秦腔班在王俊鹏老师(特聘)的指导下,在器乐班的支持下排练了《白蛇传》《青蛇传》,张艳娥,吕世军,张冬青等人的演技艺惊四座,引起了地区领导的高度重视;舞蹈班在叶新华、孟海平(特邀)等老师的辅导下,排练了山西省歌舞剧院的《黄河儿女情》片断,令人刮目相看,其中高翔、冯朝晖、贺涛、吴飞、李亚莉、马艳丽、马尚宇、曹晓华、惠晓晴几个人提前一年招入民间艺术团。有了这些丰硕成果,才有了后来“一百零八将”背粮学艺没白背,不包分配全分配的结果。</h3> <h3> 这首青春的诗,给他们以诗和远方。<br> 人们常说,人生是一条没有回程的单行线,包括春春,上帝不会给你一张返程的票。他们在艺术这条单行线上,没有返程,而是诗意化地踏上了更为宽广的艺术实践之路。三载春夏秋冬,弹指一挥间,艺校的这些学生,身怀“绝技”走向了广阔的天地。这批学生此后成了省、市艺术团体的骨干,有的当演员,有的当导演,在很多大型演出和晚会上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或名字。据不完全统计,他们这批学生中,有正高职称的4人,副高职称的42人,还有3人成了艺术团体副处级以上领导。毫不夸张地说,是那届艺校学生,在新世纪里集体性地扛起了榆林艺术表演的大旗,让文工团和艺术团连续几届在省艺术节上获大奖。他们的艺术之路还在延伸,未来仍在召唤着他们。<br><br> “近朱着赤,近墨着黑”,有了这些学生们青春热血少年狂的感染,我才有了“返老还童”的心态和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我在艺校的第一个身份是文化课教员,然后才兼职办公室主任、班主任。当时学校老师大多数在城里有家,一到下午就回家了,我便“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我拿起勺把子给学生们打过饭,举着教鞭监督学生练过舞蹈功,暗里支持过学生偷老乡的洋芋玉米,给“胆大妄为”偷农家老母鸡的学生提供过“鸡肉猪肉一锅煮”的条件,亲历过用木棒和石块打死狗炖着吃肉的现场……青春,多姿多彩。</h3> <h3> 我给舞蹈班当了两年半班主任,相对而言,和他们走得更近一点。艺校点燃了他们的青春,他们又潜移默化了我的青春。我领着十几个不能回家过八月十五的学生,在镇北台顶上铺开报纸,摆下月饼水果,在月挂中天的时候,齐声咏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利用班主任的权力,自立班规,凡星期天回城的学生,必须给我纳“税”——这税就是油旋、肉夹馍、苹果、高橙饮料之类。马尚宇、李亚莉、郭少娟、惠晓琴、马二利几个“榆林城家”便成了纳税大户。我将这些“税收”所得犒劳了外县不能回家的学生。我与学生相处的既是师生,更是朋友关系。为了行动方便,我让学生们帮我学自行车,他们积极支持。六月盛夏,骄阳中午,他们把我扶上自行车,就躲在宿舍不管了。我是会蹬车不会下车,汗流浃背了,没一个人出来帮我下车,非要我答应犒劳他们一碗羊杂碎才扶我下车。我也不吝啬,外加一个油旋,他们高兴地连车带人直接抬到公路边的食堂里。特别让我记忆犹新的是89年大年夜,马文宝干脆没回家,和我一起感受别样的过年。那年那月那日,那情那景那人,历历在目。<br><br> 我在艺校收获得不仅是青春,价值更大的是娶了个学生“老婆”,落了个老师“勾引”学生的坏名声。当时,在和舞蹈班几个学生的斟酌下,我把战略眼光瞄到了声器乐班的薛艳(我现在的婆姨)。有了主攻战略目标,战术策略就应运而生。经过死缠烂磨,一朵鲜花终于插在了牛粪上。当初我只所以看上她,一是感到她长相不错,人也正气;二是这个人有主意,不像别的女娃娃随风倒;三是她是靖边的,离父母远,管不了她,我过去老吃“丈母娘”的亏,很在意这一点;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心眼好,有同情心;还有我喜欢音乐与歌声,她歌唱得不错,自然在“应征”之列。我和她谈情说爱时,还有这样一个笑话:为侦察她的心里活动,我经常利用检查熄灯工作,偷听她们那个女生宿舍里否谈论这事。有一次熄灯铃响了,她们为别的事争论不休,我踢了她们的门,并吆喝了几句假装已经走了,看她们会不会议论我。短暂的销声之后,一个女生问大伙儿,你们说康老师刚才踢门是用好脚踢的还是坏脚踢的?大家便又议论开来了,有的说是用好脚,坏脚没那么大的劲;也有的说不对,坏腿支不住劲,好脚踢不上那么大的力。说的我禁不住快要笑出来了,干脆还了一句:你们管老子好腿踢的还是坏腿踢的!这成了一个笑话段子,在同行之间流行。就因我娶了学生,后来我的那些学生,诸如吕世军、刘元勋之流,常开玩笑地称呼我“老同学”。自己做了辈低的事,也不会强求别人非得叫你老师了。<br><br> 虽说在生活中我是那么浪漫和“吊儿郎当”,但我没有忘记我的人生追求,那就是创作。在艺校,我阅读了许多更高层次的艺术理论专著和优秀剧本,以此提高和充实自己。当时山西歌舞剧院有一台歌舞叫《黄河女儿情》,风靡全国。我是从学校的教学录相带上看到的。学校的老师以此为教学示范,给舞蹈班的学生排此节目,只从舞姿上抠过来抠过去,老师机械地教,学生机械地学。我找了很多资料研究《黄河儿女情》,特别是《舞蹈》杂志有一个专辑专门介绍了这一部作品,我反复阅读,连同封面的图像我直到现在还能记的。《黄河儿女情》中的那一群婆姨们,红袄绿裤花肚兜,缩肩梗脖腆着肚,哭笑无常的憨样傻样,土得掉渣,却土得可爱,土中透露出山里女子特有的酸溜溜火辣辣的野味和灵气。傻大姐的大脚丫,男扮女装的笨拙媒婆,洞房里别出心裁的“脱衣”,都让人感受到了一种艺术的魅力。《黄河儿女情》是“黄河派”歌舞艺术的开山之作,给我以很大的艺术启发。在此之后,我写了一个歌舞剧脚本叫《秋月的缺憾》,现在看来显然不成熟,但那种戏剧故事与诗韵歌舞的有机结合,已经开始了我的艺术创作追求。当时的艺术学校,为了弥补教学师资的不足,聘请了王俊鹏、何金仙、王乃兴、王宏、孟海平等省市专家授课,我从中也受益匪浅,取人之长补己之短。特别是孟海平和王宏,我和他们彻夜交谈,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在他们身上,我找到了许多艺术感觉和艺术张力。</h3> <h3> 镇北台是古战场的缩影与见证,我写过一首歌词叫《万里长城第一台》,歌词是:“千年雄风常在,万里塞北风采,一条巨龙腾空舞,脊梁是我镇北台。金戈铁马,抖落岁月尘埃,功过成败,镌刻历史兴衰;云飞浪卷,彰显雄风豪迈,星转斗移,吞吐万千气概。南瞰厚重黄土,北望辽阔沙海,雄浑雄伟雄奇雄壮,万里长城第一台!”歌词是从烽火硝烟着手,而我所处过的镇北台岁月,则是满满的歌声与微笑。<br><br> 青春是永恒的,和巍巍高耸的镇北台一般。<br> 正如故乡是用来怀念的,青春是用来追忆的,当你怀揣它时一文不值,只有将它耗尽后,再回首,一切才有意义。<br> 一位朋友说,青春是心境而非年华。<br> 我认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