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龛

深海章鱼🐙

家里有一尊神龛，里面供奉着曾祖父，曾祖母和祖父祖母的灵位。隔着近一个世纪的烟火人间，一直静静的被我们守望。 如果时空能够被穿越该有多好？那些未曾见过面的人，那些未曾经历的事，都可以一一重温重现…… 在时光的剪影里，我隔着岁月，用心灵扣开尘封的记忆。 　　透过时光的帘帷，我仿佛看到，那一家寒门的翩翩少年，从“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的田野中走来，从私塾小巷流淌出的琅琅读书声中走来，从暮雨晨风的笛音声中走来。白白的面庞，俊朗的外表，高挑的身影，一袭儒雅而又刚强气质的青葱少年，犹如云中行鹤，玉树临风。也许那就是伯父在我心梦中的身影。或许，这也是我在家乡老辈人口中频频听到的，关于称赞伯父生前人品形象的灵魂写照。 伯父的学名叫子群，乳名叫群柱。父亲小伯父十七岁。听奶奶说，伯父的乳名是取自“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的寓意。怎奈世事无常，天不遂愿。爷爷奶奶的美好祈愿却在命运的手里被无情地打折了一半。 　　伯父因病去世时年仅22岁，家里的那副神龛就是伯父生前留给我们的唯一遗物。 关于那个神龛，奶奶说，伯父十二岁那年，乡里一个专门替人家修筑神龛的手艺人，论辈分伯父还要称呼那人为舅姥爷。一天，伯父见后邻一同辈抱了一神龛回来，就问他在哪里修筑的。那人说是乡里的一个手艺人修的，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去外乡了。 伯父听了，对奶奶说，我也要给去世的爷爷奶奶修个神龛。他晚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就找那位被称为舅姥爷的人，软缠硬磨，蜜言说尽，终于感动了那位老人。伯父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爷俩忙活了一个通宵，终于在天亮之前把那个神龛修筑好了。伯父道谢之后，才满心欢喜的回到家里。 在文革时期，全国开展的除四旧运动，很多那个时期的神龛都被乡里当作封建迷信物品，收去砸烂焚烧了。爷爷奶奶担心神龛被收去，把神龛东躲西藏，费尽周折，终于把神龛给保留了下来，像一件传家宝一样被延续至今。 伯父年纪很小的时侯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听奶奶说，在伯父8岁多的时候，一天爷爷把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摸了又摸，然后默默的，没有告别的悄悄地离开了他们母子，为了生计去了外地服了兵役，一去就是将近十年时间。 　　伯父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小小年纪，伯父就里里外外帮助奶奶做些苦累的劳动。为了供养伯父读私塾，奶奶给有钱人家做些针线活，换取些微薄的经济来源，最后却也没能让伯父念完私塾。 好在伯父在读书期间很努力，悟性也很高。虽然没有学完全部学业，肄业后很快就当了乡保里的会计。听老辈人说，伯父的计算能力很强，有时甚至不用珠算就能算得又快又准。口才也好，而且还写的一手好看的毛笔字。此外，据说伯父还有着一定的音乐天赋，能吹出一手非常好听的笛子。 做乡保会计当时在乡里也算是小有身份的人了，但民国那年代当保长的内幕就不用多提了，营私舞弊，坑蒙百姓自然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正直的伯父又怎能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没做了多长时间，伯父就愤然辞职了。 　　辞职后，伯父和村里的几个要好同伴，联手做起了磨油卖油的生意。十里八乡，甚至几十里内都有他穿梭的身影和结交的朋友。 其中有一个是他短暂一生所结交的，一位义重如山的管氏兄长，两人情同手足，义结金兰。伯父去世后，靠着他在城里的一份微薄的薪水，担当起“大哥”的责任，资助我的父亲上学，还如侍自己父母那样照顾我的爷奶。逢年过节，我爷奶生日都要过去看望，有时还把我爷奶接到城中他们的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后来年纪大了，就托付他的儿子女儿过来探望，给我爷奶送些零花钱。爷奶不止一次的在我的面前感叹到：“现在的世道呀，哪里还能再找到像你伯父结交的、那样的好朋友啊！” 　　关于伯父的去世，据父亲回忆说是因故于持续的发热和出血。开始时可能找医生看了看不见好转，绝望的奶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求神拜佛上面。结果更是雪上加霜，最终造成了伯父英年早逝。成了爷奶和家人一生无法忘怀的痛！ 伯父去世之前和伯母育有一女，名叫小凤。后来伯母改嫁，小凤姐跟着伯母过继到了外人家。懂事以后，小凤姐回来看望过爷奶几次，还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许多说不清的原因，她们母女和我们一家就没有了往来。这不能说不是一个至今无法释怀的遗憾！真的希望有一天，我能有机会代替伯父，代替家人去找到他们，倾诉一下我对伯父的思念和对他们的难以言喻的骨肉亲情。 　　往昔不堪回首，伯父的离殇，乡里老辈人都非常的惋惜，都说他是童子命，是周围乡村里数得着的美男子。遗憾的是，由于伯父去世的早，家里连一张伯父的照片或者画像都没有留下。我也只能凭着前辈们对他的众多的美言，去臆想出一种朦胧的凄美！ 关于伯父的性格，从奶奶那里听过一件让我觉得有些尴尬的事情。就是伯父有次看到他当时两岁多的弟弟（即我的父亲），看到别人吃西瓜非常眼馋的情景，回去以后，就买了一个大西瓜，逼着我的父亲一口气吃下去。看到我父亲实在吃不下去了，然后又用和蔼的语气教育我的父亲，做人一定要有骨气，不要羡慕别人，仰人鼻息！ 关于伯父的孝，奶奶也跟我说过这样的事情：就是每次伯父哪点不注意惹到我奶奶生气了，不管有多大的委屈，总是先安慰我奶奶不要生气，一声不响的听我奶奶训斥完之后，然后再默默的离开，从来不跟长辈顶嘴。能把所有的不解和委屈都吞咽到肚里，那需要多大的隐忍和耐性！ 　　银汉迢迢，斗转星移，人间沧桑一回转，光阴不负后来人。 亲爱的伯父，你可知道，在近一个世纪时光里，有一个您至亲的侄儿，不知多少次把您怀念！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尊神龛——是您把一个世纪的嘱托，隔对时空交付给了我们，让我也有了一份沉重，一份责任，一份使命…… 值得告慰伯父的是，虽然您离开了我们，但您的手足胞弟和他的子孙们，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和重托，担负起了振兴家族的责任。 您的胞弟——我的父亲，从那沉重的黄土地上走出，历尽艰辛，终有所成，从一名普通的小知识分子，到后来成为国立大学机关的中层以上干部。伯父，这一切一定是如您所愿吧！ 您的侄儿和后辈也在努力，虽然我们的家庭成不了名门望族，大富大贵，但我们也能自食其力，丰衣足食！伯父，我想这也是您最愿意看到的。 　　近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神龛在岁月的剥蚀下，表面的颜色已经斑驳不堪。父亲说要重新油漆一下，起初我想尽量保持原貌。但是父亲说，时间久了不油漆，神龛就会朽掉。想想父亲说的也有道理。所以十年左右，神龛已经油刷过两遍了。除了外观，内部现在还是原始的，这一点还是有些欣慰的。不过，情况需要的时候，内部也还是要做防腐保护的。 岁月无声，斯人已去。面对那一尊神龛，不管走到哪里，我请九泉之下的伯父放心，我和我的后辈们一定会谨记您的遗愿，努力把神龛和您的嘉行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以我之笔，传您懿德—— 伯父，永安…… [原创]深海章鱼🐙2022.05.26 执笔（声明：文章本人原创，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