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朝花副刊》头条散文:两只"老鸽"

蒋兴强

<p class="ql-block">全稿版(3481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176, 79, 187);">两只“老鸽”</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蒋兴强/文</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a href="https://www.shobserver.com/journal/getMobileArticle.htm?id=334148"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font-size: 18px;">精简版:《解放日报•朝花版》头条散文:《两只"老鸽"》</a></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LioNqFt25Vq02oruIRajgA?share_to=copy_link&amp;user_id=30976196&amp;uuid=abce76f18a5f0e9db46597cbd144929f&amp;share_depth=1&amp;first_share_uid=30976196&amp;utm_medium=meipian_android&amp;share_user_mpuuid=8bd4bee1e755bbd44133b488ae8a394f&amp;um_rtc=67d86d7c151564140eeaf2bfa008dcc7"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 18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被转散文:《我和她,两只"鸽子"》</a></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 font-size: 20px;">一</b></p><p class="ql-block"> 夜幕下,寒风里,雪花纷飞。在我的记忆里,喧嚣了数十年的川东某火车站,像是突然安静了下来,广告大屏幕有影无声,一家家超市空无一客,静静地泛射着雪亮的灯光,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人们,明天腊月二十七,后天一过,就是大年了。</p><p class="ql-block"> 许是在外的人归心太切,纷纷早已回家吧,每班进站出站的人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接站的人更少,大多是二三十岁,他们或候在护栏外,或三三两两待在广场上聊天、抽烟、剥瓜子。尽管都知道要接的车次、时间,但每一班列车到站,他们仍然会围过去,两个眼睛鼓得像“二筒”,生怕被接的人从天而降一般。一次没接到不后悔,二次没见着不气馁,三四次照样趋之若鹜,一旦看到要接的人,老远就高喊,激动得两眼发光。这类多半是年轻人,然后拉上手,亲亲热热走出广场。若接站者是四五十岁了,则上前接过旅行包,一边走一边聊着,比肩而去。</p><p class="ql-block"> 渐渐发现,像我这类年过花甲来接站的,竟然没有第二个,被接的是年近六旬的老太婆也没有。更怪的是,我总觉得这次来接站,有些自作多情。因为“她”不是我妈,也非女同事或者有点什么浪漫关系的“同学”,她是和我生活了四十年、像温开水般没了多少“热度”的老伴。老伴在我眼里,和我一样,就是一只无论“飞”多远、离开多久,都知道回家的“老鸽”。</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只“老鸽”不显老,虽是两个儿子的妈、两个儿媳的婆婆、三个孙子的奶奶,但嫁来这些年,对她,我似乎有点吝啬,不曾称过“爱人”,没喊过一声“妻”,顶多心情愉快时,叫她一声“娃他妈”,或“老伴”。可自从老伴升级做了奶奶,义无反顾去锦城当了长子家的“免费保姆”,开始,还觉得没啥,时间一久,才发现我“上当”了——一日三餐买菜、做饭、吃饭一个人;回家门一开,几间屋走完看完,还是一个人;累了、熬了夜、哪里有个头痛脑热,想吃一碗素面,不动手都要挨饿……这才意识到,“孙子们”把我亏大了,便想到编辞海的人考虑不周,里面少了“重孙轻夫”四个字。</p><p class="ql-block"> 原以为,老伴把孙女带到读小学,只五六年就会“返营回巢”。哪知,不等孙女上小学,大儿媳、小儿媳又像是较着劲比赛一样,先后生下两个“没人要”(男孩)的“撇坨坨”。幸好,我有过军营生活,加之几十年的早九上班、晚六下班,早已养成了按时起睡、注重个人卫生的良好习惯。可是,尽管老伴知道我喜欢自煮素食,不爱大鸡大肉去刹馆,晓得我不打牌、不聚会、节假日棒子都打不出门,但老伴还是会隔三差五敲打我一句半句,“我才懒得管你呢,都四五十的人了,又不是细娃儿……”</p><p class="ql-block"> 听听,这不是明摆着在提醒我,她一直防着盯着我么?再傻,从老伴每次回家,第一时间装模作样去收拾床铺睃寻床单、观察枕巾那眼神,也清楚老伴是在“例行检查”我有无“违纪违规”行为。</p><p class="ql-block"> 哼,熊样!</p><p class="ql-block"> 后来一细想,对她的举动,我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沾沾自喜,希望她不厌其烦多检查几遍了——说明老伴蛮在乎我呀!我竟然陶陶然,飘飘然,似乎真正体会到一个男人最开心最值得骄傲的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有了这种自恋,对老伴这些年突然袭击似的回家,甚至到了家门口还电话检验我的真诚度问我在哪里,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所幸的是,老伴还算理智,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二货,如此偷袭几次,她也就懒得突查了。</p><p class="ql-block"> 哪知这回,老伴却突然使了招“一箭双雕”。都晚上九点多了,她一字不发,截来一张她的车票图,到站时间深夜。天,幸好我老老实实呆在家,如若像时下某些男人去异地和粉丝幽会什么的了,岂不原形毕露?我把电话打过去,她却成竹在胸,淡淡地说,临近年关了,儿子儿媳都很忙,不敢提前定票。我一想,再过两天大儿小儿得拖儿带母回来团圆,团圆如行军,粮草得先行,年年腊月二十七八,买把小菜都是天价,老伴那个黑色背包肯定又是鼓鼓囊囊几十斤,就问:这次背得重吧,要不,我来接你?老伴只说了句,也不是好重,却没说你莫来,明显是想我去接她。所以,就有了开篇一幕。</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font-size: 20px;">二</b></p><p class="ql-block"> 到了出站口,等了几十分钟。谁知,电子屏又显示,晚点四十分钟。其后,看了十多批旅客出站,老伴坐的那趟车都羞羞答答,迟迟不到。</p><p class="ql-block"> 像这样天寒夜冷来接人,还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工作期间,接单位的领导,多是白天;父母来探亲看病,妹妹注重细节,一般是她代劳;像今天去接娃他妈,只是刚结婚那两年,去过河码头“接船”。</p><p class="ql-block"> 那时在农村,刚包产到户不几年。记得那天,我下班回家都七点多了,发现家里还是冷锅冷灶,中午没有做过饭的痕迹,就知道娃他妈还是早上吃了点东西,孩子的午饭又是早上留下那碗冷稀饭,跑到屋后山峁上一看,田地里都没她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她到河边挑化肥去了。我连忙跑下岩,只见她将一袋百斤重的肥料,已一分为二装在了两只秧(竹)篮里挑着,背上还背着孩子,一件白衬衣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小孩却觉得好玩,跟着母亲登一步梯哼一声的节奏,手舞足蹈地欢叫。当我抱下孩子,去挑那担子时,她却坚决不让,“你挑还不及我呢,你抱孩子吧!”</p><p class="ql-block"> 这是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接船”。相比,反而是她来接我最多。有时家里米完了,我挑上稻谷去碾米,担子在肩上压得像撕裂般疼痛的时候,常常一抬头,娃他妈跑来接我了;秋收后,挑着大如两座小山般的稻草担子,两脚正打闪闪,腰椎快被压断了似的,往往一担空秧篮子会出现在面前,“各自去装,装好我来挑”,还是她来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从乡下搬到城里,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很多时候,我都是在万家灯火、鞭炮声四起的除夕夜,迎着络绎不绝归家的游子远行。每次出行,表面看有计划、有准备,背包带物貌似从容,出门也果断,可是每次到楼下,我都要回头看看身后的家,脚下像有什么牵绊,总是不忍移步,当我望见楼上那温馨的灯光,好想好想在家里多住两天,可一想到两个孩子的开销,还有她既要做事,又要管好孩子吃喝上学,才不得不毅然踏上北去的列车。</p><p class="ql-block"> 随着列车离工作地越来越近,沉重的心情才稍有好转,也顾不得想家了,总觉得唯有努力,才对得起远方那个家。当然,心头的孤独和看到一对对夫妻恩恩爱爱与他们的孩子在一路逛街、一起嬉闹,心头陡生的悲凉、隐痛,只有自知。</p><p class="ql-block"> 其实,人的情感空间、思绪空间,也是有限的。为了抵御、释减想家的折磨,除了努力、近乎完美地去做事,稍有点时间,我就选上喜欢的题材写写,或选一本经典边读边揣摩,有意识地让一本本书、一页页稿子把时间塞满,这样一天下来,人就筋疲力尽,脑袋也想碰上枕头了。时间一久,才知道这是学本事的绝佳机会,也是医治想家的特效药。两三个月一过,回家的时间也近了。</p><p class="ql-block"> 每次回家,我都爱带一两箱特产,梨子、苹果、大枣、柿饼,甚至连吃得乏味的锅盔、烧饼也会带上几个。下了火车,考虑到有孩子在家,我从来没让她来接过,但到了楼下,面对背的提的东西太多,才喊她下来帮忙。两个孩子在家,老伴会喊他们来“帮爸爸搬东西”;儿子上学了,她则一人叮叮咚咚跑下楼,对我咧嘴一笑,就抢着把最重的东西搬走了。</p><p class="ql-block"> 那“咧嘴一笑”,是那么温馨、幸福,有久别的慰藉,亦有思念的释怀,更有见到一家之主船泊港湾般的踏实……</p><p class="ql-block"> 渐渐地,随着脸上皱纹增多,白发悄然上头,我又觉得,“接站”“接人”,往往是仪式感多于现实意义。因为无论我在北方待了多长时间,或者她去儿子那里住了多久,我们都像两只记忆力超强的鸽子,不觉得山有多高,没感到路有多远,都会在约定的时间——不,哪怕没有约定,我们都像两只老鸽,会风雨无阻飞回到我们的巢。从来没有进错门,没有走错过路;即便雷雨交加,风雪满天,路断车停,哪怕历经千辛万苦,绕几百里弯路,多走十天八天,我们也非常清醒家的方向;没有过半点迷茫,没有过一次犹豫。就像20世纪80年代初,家徒四壁,一天我们家只有三四两米口粮,我们“接船”一样,没觉得过家里穷;就如90年代初,我们有了两个孩子,天天五六点起床,凌晨才睡觉,累得直不起腰,日子还格外阳光明媚;如今儿孙满堂了,她买几把菜,见那两天我没写东西,会喊我一路“出去走走”;我偶尔要买两本书刊、修一下打印机,她也会陪同。时间一久,都习惯了相守、陪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三</b></p><p class="ql-block"> 正想着这些似乎无关的往事,又一列火车到站了,一看正是老伴坐的这趟,我连忙戴严口罩上前。从来不爱挤前抢道的老伴,这次竟然在前五六名扫了健康码、行程码,背着那个熟悉的黑色背包熟门熟路地走了出来,还真有点像只“老鸽”!</p><p class="ql-block"> 我赶紧去接背包,老伴却说,这次没啥东西,不重。老伴见我执意要代劳,才勉强让给了我,只挎了原来那只猪腰形小黑包,一路叙说着儿子家的琐事,孙子们的捣蛋,直到上了出租车,老伴仍然很兴奋。</p><p class="ql-block"> 不难看出,她深爱着这个家,她也很想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b><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作者简介</b> 蒋兴强,笔名江夫、江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省报资深记者,达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主攻中篇小说、散文,在《中国作家》《四川文学》《延安文学》《黄河》《滇池》《青年作家》《散文选刊》《诗刊》《人民日报》等刊物发表作品400余万字。有中篇小说、散文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转载或进入优秀作品年选和全国高考经典模拟试卷。获冰心散文奖等省级以上奖项十余次。出版小说代表作大长篇《猫鼠传》、中篇小说精选集《等到天晴》、散文精选集《远去的野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解放日报•头条散文:两只"老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