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爱

丛中笑

　　一直对狗狗情有独钟，可能和属狗有关系吧。

　　好友家养了三只小狗，因为住在同一个小区，又都是一楼带个小院 ，所以每天晚上散步不到她家看看三只“小可爱”，总感觉这一天少了点什么。

　　我也想养，缠磨孩子爸爸要养小狗，他不同意。原因也是因为喜欢。

他告诉我，他家曾经养过一条黄狗，很通人性。后来因为村上不让养狗，只好忍痛万般不舍把狗卖给“打馋狗”的人了。

　　一说“打馋狗”，我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瘦瘦的高高的面无表情的衣衫褴褛的人。他肩膀上扛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杆子一头缠绕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下面拴着一个铁钩子。随着“打馋狗”人的走动铁钩子来回晃动，他一边走一边喊“打——馋狗了——”。

小时候每次听到这种声音，我都会感到毛骨悚然，后背冷飕飕的。

　　孩子爸爸谈起往事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难过和不舍。他说，那条狗他家养了十多年，和家里人的感情很深。把狗装进买狗人铁笼子的时候，能看到狗的眼里含着的眼泪。

从这以后，他家再也没养活过狗。再养的狗不是丢就是死，每次都让人那么伤心。

再说狗的生命不长，也就十多年。与其失去的时候那么伤心不如不养。这个是他极力不养狗的理由。

乍听感觉有道理，细想又感觉没有道理。

　　我家也养狗。

我对我家狗的最早记忆应该追溯到70年代初，那时候我也就几岁，对往事有点点模糊的记忆。

记得小时候我们村上有个门市部，门市部后面有一条东西方向很窄很窄的巷子。我记忆最早的那个家就在这个巷子最东头。是两间低矮的茅草屋，屋子里面很黑。还有有个院子，院子靠西边有一个石磨，靠东侧是用柴草搭起的一间极其简易的锅屋，锅屋里面堆着烧火的柴草。

大哥告诉我，这个家是我爷爷用粮食租赁庄邻胡远明家的房子。当时我三叔结婚，老家住不下。我家就搬了出来，我和弟弟也是在这个房子里面出生的。

那个年代穷，有个窝趴着就很不错了。

　　记忆中那个家里养了一条狗和一只猫。

都说猫狗不和。可是这一对家伙关系却好得很。晚上，小狗都是搂着小猫一块躺在柴草堆里睡觉。白天也是经常搂在一块，毫不避嫌。或许是那个年代，因为实在太穷，没有食物可争可抢，所以不同类的它俩也能抱团取暖，和睦相处吧。

1975年，我父母在村子最东边大队部的南边盖了三间土房子。土房子墙壁支撑的地方全部是用砖头砌成，中间是土打墙。村上一些青壮劳力在我姨姥爷带领下，抬着用绳子和木头捆绑的沉重的大石头上下使劲砸墙上的土。母亲穿着一件蓝色的大襟褂子来回穿梭，忙着给村民倒水，递烟。那时候盖房子都是村上人互相帮忙，帮忙的村民没有什么要求，管吃就可以了。

七十年代，村上老百姓大都住在黑咕隆咚的茅草屋里（也叫趴趴屋）。我家新盖的这三间房子屋顶一半是茅草，一半是红瓦。墙上还有红色的砖头，墙壁也是雪白的，窗户是玻璃的。这样的房子在当时简直是鹤立鸡群，让人眼前一亮，心生艳羡。

　　小狗这时候已经长成了大狗，也跟着我们来到新的居所。记忆中这是条黑狗，很瘦，肋巴骨都能看清楚，天天瘪着肚子。

一天，母亲在院子里烙煎饼。母亲烙煎饼的时候总是单独烙点白面煎饼，母亲对我说，这是给奶奶吃的，我们不能吃。我们吃的要么是地瓜面煎饼要么是玉米面煎饼。我问母亲，为什么我们不吃白面煎饼。母亲说：“白面太少了，你奶奶年龄大了，要给奶奶吃。你们小，长大了，吃好东西的日子在后头呢。”边说边把烙好的白面煎饼包好，让我送给奶奶。

从奶奶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我家那条狗也摇着尾巴吸着瘪瘪的肚子来了。我说：“妈，小狗饿了，给它吃点煎饼吧。”

母亲撕了一点煎饼头扔给小狗。

那点煎饼不够小狗塞牙缝的，小狗抬起头看着母亲，满眼都是饿。母亲说：“人都吃不饱肚子，哪有多余的给你吃，你出去找吃的吧。”然后就拿棍子赶小狗出去。主人赶，小狗只好夹着尾巴，再次瘪着肚子极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出去了。说实话，外面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这条狗后来不知所终。

　　八十年代，人们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我大哥考上了大学。父亲已经退休，二哥接了父亲的班，在郯城也成了吃公家饭的人。

1987年，我家又盖了新房子。

我记得当时选盖房子位置的时候，大队部给的是村子北边一口井的旁边。好像也是因为井的原因，又给换了。正好生产队解散，就把生产队的三间房子给了我们家，我们可以在原地盖房子。新盖的房子是三间带出厦的大瓦房。

这次屋顶全部是红色的瓦片，房檐上、廊柱上贴着带图案的漂亮的瓷砖。墙壁是雪白的，门和窗户也都大了许多，装着明亮的玻璃，房子里面亮亮堂堂的。地面也不再是土地，而是用洋灰硬化的地面。这样的房子，在当时好像现在的大别墅一样奢华。

后来老百姓陆陆续续也都盖起来这样的房子，甚至住上了更漂亮的房子。

母亲一直留恋老房子，不愿意搬到新家里面。可是，禁不住我和弟弟软磨硬泡，终于在1990年我参加工作那年搬到了新房子里面。

　　搬到新房子不久，二哥就从郯城带来一只小黑狗，说是狼狗。

小狗刚到我家的时候很小，耳朵耷拉着，应该是刚满月。它浑身除了胸口有一点白毛，其他地方都是黑色的。它圆滚滚的，很调皮。除了睡觉，一刻也不闲着，跑起来就像一个黑色的皮球在滚动。它很喜欢玩，一根草棒子一个线团都能玩得津津有味。尤其喜欢追着毛线转圈。转晕了，脚步趔趄就像喝醉酒一样，缓过神接着转。

可能真是有狼的血统，它很聪明，动作也极其灵敏，很快就学会了接空中抛物。不管把东西抛得高低远近，它都能用最快的速度一口叼住。

生活条件好了，小狗不再吃不饱肚子，长成了壮壮的大狗。

长大后的小黑狗，耳朵逐渐支棱了起来，样子很神气，颇有几分狼的神韵，看家护院绝对是好手。对于陌生人，它很凶；对于熟人，要多亲有多亲。而且记性尤其的好。家里来的亲戚朋友，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记住。下次再来都会摇着尾巴热情相迎。

那时候，我已经在离家二十多里的地方参加了工作。每次骑自行车去单位上班，小狗都要追着我自行车跑很远。怕它走得太远更担心它走丢，我只好停下自行车，用石头把它吓唬回去。

每次到周末回家，小狗都是摇着尾巴，钻到你的怀里，用舌头舔着你，亲热得不得了。

后来这条小狼狗吃鱼时候被鱼骨头卡住，卡死了。

它痛苦地哀嚎，我喊家里的人想办法，大家都无能为力。我亲眼看着它脑袋慢慢地耷拉下去，慢慢闭上眼睛。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好长时间不能接受小狗死的这个事实。

　　二哥又抱来一只小黑狗。可是不到一个月小狗就无缘由地死了。

我和弟弟把小狗埋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以后我家就不再养狗。

　　1996年我调到城里上班，结婚生子，一直忙于工作，忙于生活。

2000年后，父母相继去世。

2014年，老家拆迁，村民全部搬迁到新建的楼房里。我老家的房子，老家周围的树木，路，村里的一切都没有了一点踪影，连同童年的所有的印记。

　　小狗也逐渐从我的生活中淡去。偶尔看到别人家养的小狗，只是感觉那是人家的狗，和我无关。

甚至有时候讨厌狗。

儿子小的时候，骑车带儿子出去玩，莫名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窜出来的狗追过。当时儿子吓得把脚别到自行车轮子里面，疼得哇哇直哭。我很生气，停下车，用石头把狗赶跑。

儿子上三年级时候独自一人去学钢琴，也曾被路边的狗追过。以后再去练钢琴他都是绕道过去。我知道后很是心疼。

但是我讨厌的是这些个不文明的劣狗。

对于那些可爱的小动物，我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爱。

　　儿子慢慢长大了，为了方便儿子上学，中间搬过几次家。2020年儿子考上了大学，到外地求学，我们也最终在悦澜湾小区安定了下来，和我住在一个小区的还有我的好朋友健。

　　2022年春天，友人健的小妹在蒙阴一家饭店带来一只小狗，是伢狗。小狗刚来的那天晚上，健就通过电话很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我赶紧跑到她家，抱着小狗，感觉它好小好乖。小狗刚满月的样子，长得很漂亮，一身白色的毛光滑柔顺，可能怕和其他狗混了，这狗的屁股上有一片椭圆形的黑毛。小狗耷拉着耳朵，大大的眼睛，眼睛周围是一圈淡淡的黑毛。

好友健给小狗取了几次名字，最后确定叫洋美。

　　到底生活条件好了，和以前狗的生活不可同日而语。

好友健专门在网上给洋美买了一个蓝色的城堡样的狗舍。狗舍门旁边挂着风铃，还有一个布帘子。怕它无聊，给它皮球，娃娃等玩具玩。洋美撅着屁股咬着玩具跑来跑去，不亦乐乎。

我对健说，我们上班去了，洋美自己在家多孤单呀。

听我这么一说，健找个机会通过微信群又买来一黑一白两只小母狗给扬美作伴。

这下，健的家里可是更加热闹了。惹得小区里面的小孩围着她家院子转，只为看她家的小狗。

为了防止小狗从院子周围的铁栏间空隙钻出来，健专门用铁丝网围了一圈，这下小狗就钻不出来了。

院子里有花有菜，有树有鸟还有鱼，加上三只小狗，无限的生机。

　　三只小狗慢慢学会了叫。外面一有动静就支棱起耳朵，装腔作势伸着嘴巴叫那么两声。看到熟悉的人到家里来，三只小狗纷纷摇着尾巴热情迎上来，用前爪抱着人的腿往上跳。客人走的时候，三只小狗都是送到门口，不舍得你走。

这么可爱的小狗，怎么能不喜欢呢？

　　三只小狗，性格迥异。

洋美最霸道，它体格最大，耳朵也直竖了起来，四条腿很有力得扎在地上。最与众不同的是它的眼睛周围的那圈黑毛，就像带着黑边眼镜一样，显得很有学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专门用笔给画上的。

洋美仗着体格大，老是欺负两只小狗。尤其是争抢吃食物的时候，简直六亲不认。

这时候，好友就训洋美：这俩是你老婆，你不能起欺负它俩。

也不知道洋美能听懂多少。

不争抢食物的时候，洋美还能和两只小狗和睦相处，有时候故意把小狗压在身子地下，打闹着玩耍。

可是一有好吃的，洋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猛窜过去，撅着屁股，护着食物用吼声宣示主权，两只小狗只好乖乖退后。打不过，只好躲呀。这俩狗也是被洋美欺负怕了。

洋美会藏食物，有时候它会把食物藏在窝里，再出来抢别的食物，恨不得全天下的食物都归它一个吃。

　　小白最风情，浑身的骨头也是软的。洋美欺负她的时候，它会一翻身，后背贴在地上，肚皮朝上，四爪朝天，和洋美对着抓。打不过也打。看来它也懂得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别说，还真见效。洋美有时候也被小白抓的直叫，以后再对小白动手的时候，扬美就得掂量掂量了。

小白的毛很长，显得很臃肿的样子，其实它身上的肉不是很多。小白的脸长得有点像小狐狸，性格也像小狐狸。我怀疑它身上有狐狸的基因。它很狡猾，会趁洋美不注意偷抢食物。为了防止洋美再次把食物夺去，它要么躲到主人身体后面在主人庇护下偷偷吃，要么找个洋美钻不进去的小旮旯独自享受食物的美味。

　　小黑最厚道。它浑身的毛黑黝黝的，身上的肉也结实的很。最妙的是它眼睛上面有两个小白点，健说它是四眼狗。小黑就没有小白聪明，不知道躲着吃东西。洋美只要看到小黑吃东西就蛮不讲理地冲过去，又咬又叫，小黑疼得发出很凄惨的叫声，只好灰溜溜地跑开。当然，这时候洋美免不了再次受到主人的一顿训斥。

小黑最傻也最执著，最忠诚。

友人到房子里面拿狗食，三只小狗就在玻璃窗外面，摇着尾巴等待，尾巴打得玻璃吧啦吧啦响，也不嫌疼。主人迟迟不出来，最没有耐心的是小白，等不到一会就到别的地方玩去了；不一会，洋美也不耐烦了，会趴在地上休息；只有小黑眼巴巴瞅着里面，主人不出来誓不罢休。

　　每次吃食，洋美都是那个最不讲理的，就像某些国家某些人一样霸道，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还得到另外两只小狗的碗里抢食。你吃你自己的饭就行了，为什么还惦记人家的饭碗，真是贪心不足。

没办法，健的老公和我家老马一起动手，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又做了一个两层的狗舍。

再吃食物的时候，健就抓住两只小狗脊背的毛，把它俩拎到“楼房”的第二层吃食，让洋美自己单独在地上吃。这下，洋美想抢也奈何不到了。

因为霸道最终混到孤家寡人，真是何苦呢！

对付这些贪心不足的家伙，不能比它强就得站得比它高，高到它够不到。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洋美对食物很贪心，对人类的爱也想独享。

每次我到友人家，第一个得先抱抱洋美，再抱另外两只。先抱俩小的，那可能吗？洋美是霸道总裁！

给洋美挠痒痒的时候，是它最乖的时候。它会四爪朝天，爪子极度放松，软软地垂着。它很舒服地享受着，任由你挠它身上每一个地方。

　　小黑很乖，从不争抢。抱小黑的时候，它会很温顺地趴你怀里，那双黑豆样的眼睛不时注视着你，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嗓子里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在说：“主人真好！”不抱它的时候，它就悄悄卧在你旁边靠着你的腿，一动不动感受人的温度。

　　小白是个有脾气的家伙。抱洋美的时候，它是不吭声的。但是如果抱小黑不抱它，它就会冲着你很不友好地叫，好像在说，当我不存在吗？为什么忽视我？为什么不抱我？它谁都不放在眼里。主人要是不顺它的心意，它也会冲着你像个疯婆子一样叫唤。它最疯也最会撒娇。揽它入怀的时候，它会软软的摊在你的膝盖上，软到你以为它没有骨头。它把脖子搁在你的胳膊上，可以很幸福、很香甜、很放心、很舒服地进入梦乡。

　　三只小狗，给友人的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也给我生活平添了无限快乐。

　　可是生活总是给你惊喜，也给你惊吓。

一天晚上，健给小狗喂多了食物，三只小狗都吃撑了。洋美撑得吐了好几次，个子大，胃的消化能力也强点，扬美还没什么；小黑的肚子撑得能看到肚皮，但是小黑能忍，它趴在窝里一动不动，也不叫。小白撑得最厉害，肚子鼓鼓的，里面像塞了个石头蛋子。她痛苦地往后扭着脖子不停地哀叫，眼皮耷拉着一点精神也没有。我抱着小白，轻轻给它揉肚子，等到很晚才回家。友人更是担心，陪了小白大半夜。第二天醒来一看，三只小狗都没事。真是万幸！

真是虚惊一场。

以后，健再也不敢给小狗吃太多的食物了。是的，狗吃七分饱就行。

　　看看如今的小狗，每天在花园样的院子里，有吃有喝，还有玩的。有主人百般呵护万般宠爱，再也不用在外面四处流浪找吃的，真是何其幸福！

这三只狗，虽不是我家养的，却像我家养的一样。

有了好东西，第一个想着给三只小狗吃。小狗也不挑食，糖块，水果都是它的美味。

一天家里煮了排骨，端了骨头汤送给好友，告诉她给小狗泡馒头吃。健半开玩笑说，我以为给我喝的呢，小狗的待遇比人还高。

健的老公更可爱，说“我想当我们家的小狗。”

　　不禁想起我家最早养的那条饿得瘦骨嶙峋的小黑狗……还有那条和我感情极深的小狼狗，还有我家的老屋。

2022.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