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久别重逢

矿泉水7369394

<p class="ql-block">回到老家已经一个礼拜了,赵四跟我说,小五小六要过来看看我,让我别出去,在酒店里头等他们,他们会带夫人一起来。</p><p class="ql-block">小五小六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儿,姓任,大名叫什么已经不记得。我们大约几十年没见,索性还叫他们小名吧,这样更亲切!</p><p class="ql-block">我们是一九六八年十月离开学校上山下乡的。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被学校革委会“一刀切”,是光荣的。以革命名义去乡下务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叫插队。</p><p class="ql-block">上山下乡,统称响应号召。我们并没犹豫,学校指哪打哪。我们的身份从学生切换到知青,仿佛一夜间。我和小五小六怀揣梦想,各奔西东,从此再无来往。</p><p class="ql-block">这一晃,半个世纪就过去了。</p><p class="ql-block">这一晃,退休又有十多年了。</p><p class="ql-block">没有来往不等于忘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乡音萦绕,乡愁还是记得的。听说他们要来,我很高兴。跟老伴儿打一声招呼,让她准备一下,我就急着去门口迎候了。</p><p class="ql-block">街上人来人往,想着他俩小时候的小模样,心里一阵暖。我还记得他们是“一对双”,也叫“双胞胎”。长得很相像,穿的很破烂,邻居很稀罕。没记错的话,这哥俩也该和我一样,七十多岁了吧!</p><p class="ql-block">门前走来两个年轻人,跟我打招呼,以为是问路的。对方自我介绍,说他们是小五小六的大公子,一个叫任长江,一个叫任黄河,语气舒缓,让我有点儿懵。</p><p class="ql-block">我把他们请进房间并以老爷子的口吻称他们为孩子时,他们笑称我是长辈,叫他们什么都行。但他们又说了:“在您眼里我们永远是孩子,可我们也是不惑之年了。”</p><p class="ql-block">看不出他们对我倚老卖老的作派有反感,我却觉得再跟人家一口一个孩子的就是故意装逼摆老资格。明摆着的,人家的孩子都快初中毕业了,起码也是人到中年。我想我还是叫他们长江、黄河吧,这名字听着很提气,也霸气。</p><p class="ql-block">岁月碾压了他们的青春稚嫩,让我无法想象他们年轻时的模样。他们的气质和举止显然已经不是孩子,带有气场的沉稳释放出来的青春风采,满满的正能量。</p><p class="ql-block">我请他们坐在沙发上,给他们倒水沏茶,问他们爸妈的身体怎么样?问他们自己的工作怎么样?问他们孩子的学习怎么样?问这问那,他们一一作答,久别重逢的场景先从两个后生开始了。</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那么多关于我的故事,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一边夸我退休生活充实有趣,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净叫我高兴。</p><p class="ql-block">年轻人彬彬有礼,坐在床头对我问寒问暖。那口气仿佛上级领导来家里看望慰问老干部,全都是肯定、鼓励和赞扬。直觉让我对任氏家族有这么好的后生感到骄傲,他们身上特有淡定和从容,更让我对小五小六教子有方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和很多退休老年人一样,被人贴金抬举,歌功颂德,也不像从前上班时那么反感了。我也想明白了,年纪越来越大,听听赞歌也是心情。假如碰上谁家二楞子没礼貌,跟你没大没小开玩笑,再说几句难听的,你会怎么想?</p><p class="ql-block">退休就是退休,人都是会变的。说了一会儿话,我突然觉得是我把人家想多了,他们不是那种见啥人说啥话的人。他们用家乡特有的待客之道对远方来客的真情表达是高贵的,后生可畏。</p><p class="ql-block">我们的交谈已经没有距离感了。我们很快有了共同语言。我们聊起了他爸他妈,他们给我讲述的故事竟然和我的想象完整一致……</p> <p class="ql-block">时间是最好的朋友,见证了我和小五小六的友谊。一起玩泥巴的时候,我大约七岁,长什么样子,没印象。有一件事情还是记得的,街坊邻居看见我们在一起玩儿,都夸“双胞胎”好看,没人搭理我,好像我根本不存在。这哥俩不但长的好看相像,走起路来步伐都是一样的,谁见都说招人稀罕。</p><p class="ql-block">我们两家住前后院儿,放学以后挨家串,贪玩儿就直接跳窗户。那个时候,家家都穷,穷得我们这些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啥叫穷。都穷就都不穷,不知道自己是穷人的人是幸福的,越穷越越光荣。</p><p class="ql-block">任家老爹就是不怕人家说穷的人,家徒四壁,不以为然。他明明知道越生越穷是他家穷的根本原因,却还是坚持能生就生,坚信多子多福。他认为,一个也是生,两个也是养,七郎八虎,人丁兴旺才对得起祖宗!</p><p class="ql-block">穷人家的孩子命大,院子里的孩子都是吃糠咽菜,连滚带爬长大成人的。都说任家穷的叮当响,养孩子一点儿不耽误。孩子活得好好的,大人有啥可愁滴!</p><p class="ql-block">日子是过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虱子多了不痒痒,孩子多了当狗养。他爹就喜欢小孩子,尤其喜欢男孩子。延续任家香火,是提升他在任氏家族地位的王牌。</p><p class="ql-block">一晃,我们都长大了。和很多“老三届”一样,小五小六也下乡插队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生产队,我去的那个地方就比较偏远。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更没有邮局,也因此失联了半个多世纪。</p><p class="ql-block">我无法忘记和小五小六的友谊,一直很惦记。后来听人说,返城回家的小五小六并不顺利。回城没工作,就是一道坎儿。光有个城镇户口本和粮油供应本不能当饭吃,有时候,闲比穷更可怕。</p><p class="ql-block">无所事事中,他俩就干些临时工。挣点儿小钱一起花。日子过一天算一天,青春也在迷茫中一天一天过去了,像个盲流。</p><p class="ql-block">到了一九七九年,哥俩都快三十了还没找媳妇。听说南边儿谋生机会多,加上有人来撺掇,就随大流跑到南方城市去谋生。走出去了,要饭吃就不能嫌馊,拿到手的第一个生意是卖电子表。</p><p class="ql-block">穷有穷命,哥俩闯荡江湖,虽然千辛万苦,却也挣了不少钱。有钱就有交际,有交际就有机遇。小哥俩努力打拼,遇到了同样出来打拼的一对小姐妹,彼此心生好感。</p><p class="ql-block">千里有缘,同命相连,缘分遇见姻缘,他们好上了。</p><p class="ql-block">姐俩哥俩,巧遇巧合,喜欢就住一起,他们生娃了。</p><p class="ql-block">千里有缘来相会变成了千里姻缘一线牵。哥俩租屋打工赚钱,各过各的家,各干各的活,各养各的娃,小日子艰辛无比,却也其乐融融。他们发誓:再苦再难也得让孩子有出息。他们坚信:知识可以改变人生,一定要让孩子考大学。</p><p class="ql-block">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现实告诉他们俩,天上偶尔也会掉馅饼;</p><p class="ql-block">改革开放走出家门的现实告诉他们俩,天上从来都不会掉馅饼。</p> <p class="ql-block">小五小六带着夫人进来了。我们握手拍掌,互致问候,彼此端详对方,身体还都不错。</p><p class="ql-block">几个小老太太也热情无比,扳脖子搂腰,拥抱在一起,她们好像早就认识,亲姐妹一般。</p><p class="ql-block">我们的会客地点被长江和黄河安排在酒店的一个包间里。桌子上放着鲜花和水果,像是早有准备。</p><p class="ql-block">我问任长江:“还要喝酒吗?”</p><p class="ql-block">任长江说:“中午要热闹!”</p><p class="ql-block">我问任黄河:“今天谁请客?”</p><p class="ql-block">任黄河说:“一江、一河。”</p><p class="ql-block">我刚要客套,小五小六过来请我上座。主人按照年龄大小排座位,一副老道的样子。我们几个,赵四老大,小五老二,小六老三,我就是老四了。左边四个老太太,右边四个老爷子,长江,黄河坐对面,赵四说他伺候局儿。</p><p class="ql-block">这两天净跟几个老哥老姐在一起喝酒怀旧了,一下子有年轻人张罗局面就显得很亮眼。他们应该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任何场景都有着自己的判断,他们有内涵。</p><p class="ql-block">我开始端详几个小哥,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不知道小五小六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们老伴儿在想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笑。五十多年的友谊定格在这个小小房间里,让我再次感受到什么是时间不等人或者岁月不饶人。</p><p class="ql-block">我能想象小五小六的不容易应该是从两个后生的成长开始的。小五小六在那样的条件下能把长江和黄河培养成大学生让我由衷钦佩。从小到大这哥俩一直在一起,心往一块儿想,劲往一块使,即便娶了媳妇仍然做到一家亲,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可他们的确做到了。</p><p class="ql-block">小五看我在发呆,就跟小六说:</p><p class="ql-block">“咱们几个小时候一起去遛菜,你还记得吧,咱仨最好!”</p><p class="ql-block">小六说:“当然记得啦,那个时候穷啊,咱仨还一块儿去蹲过市场卖过黄瓜和洋柿子呢!”</p><p class="ql-block">嗑就这么唠起来了,往事如烟,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儿:</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南二道该(街)的那个农贸市场打我记事儿时就有了。那天我和母亲花了四毛五分钱买了很多菜,找回的钢镚给我了,面额五分钱,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可以自由支配的钱。</p><p class="ql-block">那天同样来农贸市场的还有小五小六的妈,我叫任大娘。她可不是来买菜的,而是来卖菜的。她的摊位卖的是罢园菜,小五小六遛菜遛来的,卖点儿小钱也是钱。</p><p class="ql-block">一过中秋,郊区的大片菜地就陆续罢园了,菜秧上还有一些小的残存果实农民不要了。这时,城里的孩子就会来这里撒欢打滚儿搞“小秋收”,捡些小黄瓜小柿子边吃边玩儿,遛多了就去市场摆地摊儿。</p><p class="ql-block">罢园的田野是自由的,那片地里的所有歪瓜裂枣谁捡到算谁的。青柿子捡多了揣兜里,捂红了接着吃。小黄瓜捡多了就把衣服脱下来,兜回家里给爹妈,要是能遛到土豆就更好了,妈要么留下做菜,要么就拿市场去卖钱了。</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和小五小六去遛菜,有人叫他们俩任五任六,不怀好意取笑他俩,我就听着别扭,不让人家叫。邻家奶奶说过,凡是被人骂成“人五人六”的都不是好人。我就赶他们走,还差点儿打起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叫他俩小五小六了。</p><p class="ql-block">东门外有一块很大的黄瓜地宣布罢园,我们去溜菜。小五捡的最多,吃不了就兜着走。小六主意最多,他要拿到市场卖。于是,我们仨就学着大人模样去农贸市场摆摊儿赚点儿零花钱。</p><p class="ql-block">我们一共卖了四毛钱,仨人分了。小六最小,捡的最多,就给小六分两毛,我和小五一人一毛。还说回家谁也不准跟家长说。</p><p class="ql-block">岁月流逝,久别重逢,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杯一盏总能勾起我对往事的追忆。我们的相聚是快乐的。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时空聚焦在某一点位时,记忆是清晰的……</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