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土墙上的木橛

张宜霞

木橛，即用细长的木头，把一头削尖，如钉状的物品。木橛有大小之分，用途基本相同。

我小时候，家里很少见到铁钉，但木橛不少。娘在老屋墙上不碍事的地方，都楔上大小不同的木橛。这些木橛帮着娘把家归整的利利索索，井井有条。印象最深的是我床头上的木橛，上面挂着一盏煤油灯，那是娘专门为我读书设计的，它陪伴了我好几年。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每次上课前，都要给我们读10分钟《欧阳海之歌》。自那以后，我们知道什么是小说，欧阳海也成了我们的偶像，我迷上了这本书，每天盼着上语文课，盼着老师端着这本书来到讲台。

我当时心心念念的是，自己要能看这本书多好啊。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说：“老师，我想看《欧阳海之歌》，晚上就行。”没想到，老师说：“可以，你上午上课前带到学校，下午放学带回家。”

放学回家，娘看我手里拿着一本大书，问我怎么回事，我高兴地告诉了娘。娘从我手中拿过书，掂了掂，翻了翻，比我还高兴。她知道女儿认字多都能读这么厚的书了，自豪写在脸上。

娘定神一想，开始忙起来。先到厨房的墙上，拔下一个小木橛，楔在我睡觉的床头上；把瓶子改装的煤油灯擦干净，倒满油，换上一根新灯捻子；又找来铁丝，一端缠在瓶脖上，一端弯了一个钩，挂在木橛上。

晚饭后，娘用火烘子给我烘上床铺。我先是站在八仙桌前写作业，娘在我身边做针线。写完作业，被子也烘热了，娘怕我脚冷，就让我到床上去看大本书。

读书前，娘在我的床头放上另一床棉被，折叠成一个斜坡，让我坐在床上依在被子上面，脚下蹬着暖暖的烘子，床头上挂着一盏油灯，手里捧着喜欢的书籍，娘就在床前纳鞋底。

煤油灯燃的时间长了，灯头上会出现灯花，娘及时地从针线筐里拿出剪子剪掉，再用针把灯捻子挑一挑，灯顿时就明亮了许多。偶尔灯里的油不多了，娘会在灯里加一点水，又能亮一阵子。

农家小院，夜深人静，我在灯下看书，娘在床前陪伴。她不时放下手中的鞋底，一会定神看看我，一会给我拉拉被子，一会拾掇拾掇火盆，一会让我喝口热乎水。

我经常抱着书睡着了。娘小心翼翼地把书从我手中抽出来，用布条当书签给我把看过的书页隔开，放在窗台上，再给我脱下棉祅让我躺好，把火烘子拿出来，里里外外给我掖好，才悄悄离开。那几年冬天的晚上，娘每天都是这样陪着我。

在这样的场景中，我囫囵吞枣地读了《欧阳海之歌》《苦菜花》《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长篇小说。

娘不识字，她渴望自己的孩子识字读书。半个世纪过去了，当我在温暖的房间里，在明亮的台灯下读书，就会想起老屋墙上的那个木橛，木橛上挂着的煤油灯，想起娘看我读书的目光。

▲由清华大学美院研究生高海滨专为此文而画，现执教于山东省商业职业学院。

▲小时候，娘陪我读书；长大了，我陪娘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