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好人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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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退休十一年，冬天去三亚，夏天回东北，日子过得飘飘荡荡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候鸟”生活，爽爽的海风是他最最喜欢的。阳光下，武大“随心所欲不逾矩”，身子骨也越来越结实了。

武大喝酒的时候跟我说：

“没想到人到老了还能当“候鸟”。乘高铁，登飞机，坐大船，只要身体不难受，就能指哪打哪。从黑龙江到海南岛也就玩一会儿游戏功夫，三军司令也不过如此耶！”

年轻时那些幻想和梦想，退休以后都实现了，仿佛天上掉馅饼。武大老婆也美滋滋的捋杆往上爬，说：“好人有好报，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退休以后我也是“候鸟”。和武大不同，我喜欢乡下。琼海嘉积镇下面有一个小村子，鸟语花香，一派祥和。我就住在那个叫做官塘的小区里，乡土气息浓厚。

海岛原住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印映在茂密的槟榔谷丛林中，原始，静谧，安宁，空气是一流的。武大从三亚来我这里做客，我都会请他去草寮喝新鲜的椰子水儿。武大用插管猛吸一口，酣畅淋漓，大声叫好说：“痛快！琼海的金椰子就是好，一下子爽到肚脐眼儿”。

我们俩小时候就要好，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护着我，领我出去玩儿。那时，我跟他走的最远的地方是老家的南门外，那里有一条河。

那条河叫南大河，周边是一块沼泽地，绿油油，水汪汪，一眼望不到边。那里就是我童年的最远视野了，据说那里的原始塔头已有千年根系，长盛不衰。

东北的夏天短暂且宝贵。能去大河里捞鱼、抓虾、洗澡、“搂狗刨”是野孩子违背家长意志的早期玩趣，也是挨揍挨骂被惩罚的原点。我们对家长的严厉无话可说，河里每年都有溺水少年被激流卷走了。

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联系时断时续。风风雨雨，离离别别，退休居然在岛上见面了。这里有万泉河，这里有大东海，这里有五指山，这里有椰林寨，这里是中国的“天涯海角”，能在这里回想往事，也许就是天意吧！

海南岛的一小时生活圈足以让我们俩随叫随到，然后想去哪就去哪。我们要么在三亚，要么在海口，要么在官塘，要么在嘉积，要么在潭门，要么在博鳌，有机会就往一块儿凑，彼此不拘小节，参观游览随意，偶尔喝顿大酒，泡泡温泉，然后各回各家，看谁命大了。

武大是我们圈子里公认的好人，我们圈子里的人来自全国各地。退休以后，武大南来北往，朋友多多。候鸟群里，他一点儿都不像是个七十多岁老人，仿佛越过越潇洒，越活越明白，越玩越出彩。

他好像活成精了，而这些都发生在退休以后。且不说他长得年轻，腰板溜直，穿戴还越来越会赶潮流。武大谈吐有料，待人随和，衣食简单，和老伴儿牵手走四方，再也没人叫他“武大山炮”了。

每到清明时节，武大就从三亚回东北了。一来去给爹妈扫扫墓，二来去乡下看看老朋友。他在位时管农业，跟农民打交道多，农民朋友自然也多。他的老友在农村，他和村民有感情。

一辈子和农民打交道，被农民称作好人、好官的并不很多。武大则不同，官职没有进展，人气口碑却在与日俱增。

在位时，武大开春儿就往乡下跑，生产队派饭，就住老乡家。那时家家都穷，却也穷有穷乐呵。在城里机关工作不起眼的武大，在屯子里可是“上面来的人”。一帮孩子围着他，把他当大官，让他讲故事。武大进谁家，谁家就热闹。

喝凉水，抽旱烟，坐在炕上听村民给他讲段子。住农家，农家乐，嘻嘻哈哈就把人心拢住了。

慢慢的，那帮听他讲故事的孩子也长大了。有的当了村干部，有的当了乡干部，有的去了城市打工，有的娶了媳妇接着种地，年轻人不管走到哪儿，干什么，都记得有个武叔武大爷，知道武大退休了。

如今，乡下人家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村里老人听说武干部回来了，就打发孩子请他到家里喝小酒，看着老乡们实实在在的热情劲儿，武大心生感激，感觉跟这些屯哥们混了一辈子真的没白活。

武大说：“年纪大了，酒就不喝了，耽误事儿。改天进城到我家里坐坐，我给你们做点儿刚刚学会的南方菜，咱们好好唠唠嗑。”

武大和乡亲们的友谊定格在田间地头，场院马厩。那些年正是农村脱贫解困的节骨眼。为了让农民种好地，有钱花，武大带了几个人索性住进了农民家北炕，同吃同住，按标准付给老乡伙食费。

一个农业大县，农民的最高境界就是多打粮食交公粮，过上他们自己认为的好日子。他一家一家走，跟当地干部和村民们一起想辙，没少为农民办实事儿。

坐在农民家的炕头上，武大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盘腿抽烟喝茶嗑瓜子，农民跟他说的话他都记着，像个老爷子，又像个老干部。

去张家看看，到李家走走，在乡亲们那里叫串门子。武大回来挺高兴，却也不能久留。乡亲们太热情了，他给自己“约法三章”：一不喝酒，二不留宿，三不带东西。

回到县城，打小跟他在一起玩儿的那几个老头就不一样了。一个电话就是一个局，随叫随到。一帮老爷子轮流坐庄AA制，天天不闲着。

他们几个身体一个比一个硬实，说是坐坐，坐下就喝；说是聚聚，坐下就扯。喝多总是少不了的，唠到深处也忘情：感情深，一口闷！

喝点酒，吹吹牛，扯悬不扯闲，热热闹闹一天就过去了。现在日子好过了，聚一聚挺简单，都有养老金，下小馆子不差钱儿。和对撇子的人在一起，图个乐呵而已啦！

乡下年轻人喜欢他，城里有一帮老友恭维他，东北的夏天属于他。武大三天两头让我跟他一块儿去喝酒，顺便认识新朋友。我说我就不去了，喝多了挺尴尬的。

他死活不干，还是不依不饶：

“一码是一码，那天没喝好，今天好好喝！”

都喝懵圈了还不算数，可我又执拗不过他，就上了他的车。武大的身体可真好，比我大三岁，整天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他从乡下回城里，酒没断过，就是抗造！

聚一聚的地方大多都是平民百姓爱去的小餐馆，知根知底，干净整洁。和老板熟，老友多，可以瞎咧咧，彼此不设防。

武大把我介绍给老板娘，老板娘给我抓了一把南瓜子，说这玩意儿对你们男的有好处。

武大跟这儿的老板熟，爱吃他家的猪头肉，老板娘当着我的面，夸他在位时是个好干部：“退休以后不拿架子不装逼，下我家这样小馆子的老干部都是好干部”。

曾经的县里干部能到小酒馆吃顿饭，退休也是给她家小酒馆撑面子。在她看来，武干部能来她家小酒馆，是一种认可。

老板娘对县城里的事是有数的。武大退休“无官一身轻”，走到哪里都是正能量，在平民百姓的圈子里有口碑，有德行，是牌子。

武大不但德行有认同，退休实践和体会得到了不少人的恭维。比如，社会上养老方式很多，想多活几年的更多。但他认为，老伴、新伴、子女、亲属、保姆、街道、社会，自愿者等等这些亲情固然重要，最根本的还是要靠自己。

还有，武大的高明之处还在于，他有办法让那些他不喜欢的人离他远远的，坚决不和懒人和烂人打交道，他说余生是宝贵的。

武大说：“平民百姓活到七十岁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无论过去头上多少光环，胸前挂过多少勋章，曾经有多少哥们姐们，也别逢人显摆了，那都该是别人的事儿了。”

公园里、小河边儿、大马路，小酒馆儿都是武大的遛弯儿悠闲处。武大说，好人凑到一起都是好人。不纠烂事，不缠烂人，没有输赢的人生才是真道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