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沅江（七）

汤姆大叔

继续沅水中游的行走。

沅水中游从黔阳古城开始一直到怀化市与常德市交界的界首，近500公里，几乎都在湘西地区。蜿蜒俏丽的江岸风光、纤索悠悠的拉拉渡、依山傍水的小城、纯朴古雅的民风民俗，都令人向往，但我最钟情的还是那一个个如明珠般缀在两岸的古村古镇。

它们或在两水相交，或在大河的臂弯。每一个古镇都是山与水的儿女，是岁月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那遥指日月的飞檐翘角、厚重斑驳的老墙、高高低低的青石板小巷，让我们仿佛还能感受到山川的脉动、先人的气息。

至今，这里的许多古镇依就是繁华满身：凤凰、边城、里耶、王村、洪江……一如干百年前，惊艳在世人的嘱目中。而有一座古镇，虽低调地停在古老的沅江边，然而它却曾是湘西古镇之首，在沅水的岁月里留下了华彩的篇章。它就是泸溪和辰溪之间的浦市古镇。

“日出千根桅，日落万盏灯”，“百羊千猪万担米，水泄不通犁头嘴”，“满河绿水满城船，满城商号满城人”——这是它曾经的辉煌。

3条商贸街、12座城门、13省（地）会馆、20多座货运码头、45条巷弄、数以百计的封火墙“窨子屋”，以及古戏楼、寺庙道观、作坊（土地堂）等建筑群——这是它曾经的规模。

在溯游沅江的路上，这是我见过的体量最大的古镇，也是为数不多的没有开发的古镇之一。沅江边堆积的历史时光和古镇的生活方式依然还原汁原味的保留着，不象先前到过的某些古镇，已经在一片喧嚣中演变成了一个若大的卖场。

我终于可以在沅江边享受一段老旧的时光，这让我欣喜。但这样一座若大的古镇也考验我的体力而耐心，好在古镇是开放的，允许我骑着摩托进入，在时快时慢的节奏中走进古镇的大街小巷，我也不用担心会迷路，因为那些热心的古镇人都是我的导游。

我是从太平街的北门进入古镇的。太平街与沅江平行，是古镇最为繁华的街道，前庭后院的临街店铺透出满满的市井气、烟火气；磨得发亮的青石板、高高挂起的灯笼，让我们感受到它古朴中散发的热情。

而那些小街深巷中，不起眼的门庭内，藏着一个个商贾巨富。它们多为一些为江浙、江西、山西来的商人，“一双布鞋一把伞，来到浦市当老板”，他们在沅水的这个物资集散中心经营木材、桐油、冶铁等生意，靠着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扩大产业，积累财富，终成大户人家。

在这些大户人家中最出名的是江西来的李家。他们经营的是毛铁冶炼、桐油等生意，其商业规模相当于当时浦市商业的半壁江山。李氏家族也是人才辈出，先后出了有5个县令，一个陆军师长，二个画家。

另一个著名的大户是吉家，靠做木材和桐油生意发家，“屋联大院三重半，门望三千八百担”。“北有王家大院，南有吉家大院”，吉家大院是蒲市规模最大、装饰最精美的宅院，也是湖南省迄今为止发现的建筑设计最精美、保存最完好的明清大宅院。眼前的吉家大院高墙厚瓦，虽经百年风雨不倒，墙体斑驳依然可仰望当年家族的兴旺及奢华。

浦市的大户人家，最多的是江西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江西人来到几千里之外的浦市呢？因为古时候江西是才子之乡，通过科举考出功名的人远远多于外省人，他们在外做官，直接或间接就积累了财富，再加上明朝的移民政策，也有众多的百姓来到这里。浦市早期是军事城堡，在这里做生意不会受到外族及土匪的抢劫，也不会受到本地人的排挤和地方官员的压榨，因为这些官员很多本身就是江西籍的。

赣商乡土观念强，他们建立商会、修建万寿宫，相互帮助，共同发展。万寿宫是赣商的标志和广告，也是他们财富和实力的象征。万寿宫也成为我国古代会馆文化的代表。浦市古镇的二十二个会馆中，现在仅存万寿宫。

赣商在会馆开展各种集会活动唱戏演出，渐渐地就发展起来了以江西戈阳高腔为基础结合湘西山歌的地方剧辰河高腔。辰河高腔高亢激越、音城宽广，深受沅水中上游及辰河流域的人们欢迎。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剧目《目连救目》多次参加国家和国际演出，广获赞誉。浦市古镇的广告宣传词就是“一座有腔调的古镇”。可惜万寿宫大门紧闭，我不能感受辰河高腔和万寿宫的精彩。

斗转星移，岁月更替，繁华落尽，纵使一座惊艳了历史的浦市古镇也相忘于时间，曾经的高门大户归入寻常百姓家，那些外地人也成了本地人，归于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

在这里，我也成了本地人，我的车可以如浦市人一样停放在任何一家门店前，我和他们一起坐在长板凳上吃7元一碗的斋粉和1.5元一个的筒子叶芭芭。这样的浦市让我亲切，今晚，我要住在这里。

时间尚早，我想到对岸的江东寺去看一看。“有心上浦市，无心过江东”，虽只有一河之隔，两岸宛若二个世界，江东的太阳照在了浦市，而浦市的财富却没有流向江东，但因为江东寺，江东也有了自己的光彩。

江东寺的盛名，我是在沈从文的《箱子岩》一文中得知的，说是江东寺有5人连手才能抱住的古松、三丈高的老梅，要三、五人才能转动的转轮藏，转动起来声如龙吟，那转能藏的来头可不小，是全国三个半藏中的半个（其余三个在西藏）。他认为“江东寺比北京碧云寺还要好看”，这样的江东寺对我很有吸引力。

我是坐这样的乌篷船过江的，2元的过渡费，不过要坐满10人才能开船，我不能和当地人一起泡在慢悠悠的沅水中，20元包了船过去。

过了河，沿河岸上行20分钟的山路就见到了在稻田庄稼环绕中的江东寺，不是我想象中的虎踞龙盘之地，不起眼的山门竟然挂了一把锁。我有些失望。

不甘心就这样回转，到村部商店打听，听说我来自几百公里外的桃源，店主很热情地给我联系了方丈，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地来了，原来，他丈夫去乡下作道场去了。中年妇女带我进入，从这个角度看，江东寺也还有些气势。

进到院后，倒也干净整洁，山门、金钢殿、大堂宝殿层层叠进，但整个寺庙一副其貌不扬的样子，与我想象中的江东寺相去甚远，沈从文先生记载的古松、老梅、转轮藏皆不见踪影。

中年妇女告诉我说，江东寺建于唐代，早年的江东寺气势恢宏，香火旺盛，文革时修学校将其拆除了大部分，现在的寺庙不到原先的五分之一。那转轮藏被作为“四旧”拆了，如今只留下一个圆坑。

捐了50元功德钱，我跪拜在这千年古刹的大堂宝殿前，在声声木鱼和袅袅青烟中向佛祖表达了最朴素的祈愿：国泰民安！家人平安！

寺内一副对联我抄录了下来：“木鱼敲落天边月觉觉觉觉先觉后觉无非觉觉，金钟撞破岭头云空空空空色空相空总是空空”。回去慢慢觉吧。中年妇女给了我一瓶冰山泉水还有饼干糖果，把我送出寺庙，嘴里连连说：菩萨会保佑你的，保佑你们全家人的。

走在古老的沅江岸边，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接下来，我要前往距浦市20公里的岩门古堡，去相逢另一段倒流的时光。

30多分钟后到达岩门古堡。站在古堡下面，高耸的石头屋如同堡垒，倚立山崖，岩石筑成的山墙层层而上，让人望而却步。

进入古堡内，巷道纵横交错，门道重重叠叠，密集的暗道、瞭望孔，枪眼，让人如入迷宫，又仿佛置身古战场。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军事城堡。这里是汉苗交界，离凤凰仅60公里，为了抵御少数民族的进攻，600年前明朝政府除了修筑南方长城外，还修了一系列的军事城堡，如凤凰的黄丝桥、吉首的乾州古城及浦市的岩门古堡等。它们相对独立，又整体联防，成为苗汉的屏障。

这里更是一个宜居宜耕的古寨。一条小溪从寨前的古树旁流过，大树下是纳凉休闲的人们。古堡内，红墙青瓦、飞檐翘角、错落有致的庭院、栩栩如生的门睸和图案，一派古风古韵、田园牧歌。

于今，华夏盛世太平，民族团结，古堡的军事防御功能俨然已经丧失，世居的人们在这世外桃源之地安享山寨田园生活，当然，也有如我一样的远客来此一睹古镇风貌，聊寄一份怀古情思。

回到浦市古镇，已是傍晚时份，我在吉家大院旁的“荷塘月色”酒家住了下来。这里有万亩荷塘，曾是吉家的后花园，现在成了人们的赏荷休闲的场所。“晨起闻荷香，日落枕风凉”，我将在夕阳西下、晚风轻拂中进古镇的荷塘月色中。

古镇已沉入的朦胧的夜色中，而这里却是一片流光溢彩，十里八乡的人们都齐聚到了这里，每一个人眼前都有了一弯明月、一片光彩、一份喜悦，浦市又在人们的目光中找回了属于自已的荣耀。同样洋溢着喜悦的我心中默默地祝福：这美丽的荷塘月色不要重为吉家所独有，而永远属于你家、我家，我们大家。这有些眩目的光也不要去打扰古街深巷中的人们，因为，日落而息是他们世世代代的作息表，明天，古镇、古镇人要和太阳一起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