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

老北风

人口数量与社会进步需要协调发展，从实行计划生育到鼓励生育的政策调整，人们生育观念发生了根本转变，这让我想起了过往里一段偷生的故事。

　　那时，我在城里端着铁饭碗吃着白面馍馍商品粮，老婆还在农村当赤脚医生。一个冬日，我从城里回到农村家过周末。快半夜了，老婆和衣而卧且迟迟不能入睡，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半夜时分，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喊着老婆的名字，从声音里听到敲门的是个男人。

她一骨碌爬起来，让我和她一起到门外看看有啥事。

打开门，敲门人已经没了踪影，阴暗的门槛外放着一个纸箱，里面传出婴儿“嘤嘤”的哭声。老婆小心翼翼的把纸箱搬进屋里，打开一看，一件旧棉袄裹着一个女婴，还有一个奶瓶一袋奶粉，一张纸条写着孩子的出生日期。

我明白这是一个弃婴，因为我有俩儿子没有女儿，所以人家要送给我个女儿收养。

我有些为难的跟老婆说：“我们收养这孩子，不符合国家规定，组织是不会允许的。”

老婆对收养孩子的规定心知肚明，便和我说明这孩子的来历。

她闺蜜第一胎生了个女儿。为了传宗接代非要再生个儿子，两口子大干快上又怀上了。尽管愿望要生个儿子，但生个啥可是不好说。

于是她和老婆商量：“你有儿无女，我要是再生个女孩儿就送给你。”

老婆说：“这事自己做不了主。再说了，老公在政府工作，不符合国家政策，收养了孩子可能就保不住饭碗了。”老婆断然拒绝了闺蜜的要求。

闺蜜坚定的说：“你要是不要，就替我送个人家，也永远不要告诉我孩子的去向。”闺蜜可能认为，老婆当赤脚医生，认识人多，知道该把孩子送给啥样的人家。

不生儿子决不罢休！闺蜜产生了一副生儿不要女的铁石心肠。

怀胎十月，那闺蜜东躲西藏，但事与愿违，二胎还是生了个多余的女孩。

按照事先约定，生了孩子第二天，闺蜜让老公传来口信，晚上偷偷把孩子送来我家门口。

老婆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和我说：“我已经为孩子打听好了人家，今晚你陪我把孩子送出去。”说着，老婆用儿子用过的小被子换下那件脏兮兮的棉袄，把孩子和写着生日的纸条、奶粉一并包裹好，顺便又塞进几元钱。

我骑着自行车，老婆抱着孩子坐在后座，一路坑坑洼洼向六里以外的汉家村走去。

在老婆的指认下，我们在一家大门前停下。老婆上前把孩子放在门槛一侧，一边叩门一边喊着，“开门，开门”！

院子里看家狗“汪汪”叫个不停。不一会儿，听到打开屋门的声音，我和老婆赶紧跑出老远躲起来，当听到夫妇俩“这里有个孩子”的说话声，确定了孩子的安全后，我俩随即骑车快速离去。骑车逃出村子，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好像生怕人家追上来，直到经过了另一村庄，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算平静下来。半夜三更里，像做贼一样送孩子，那滋味说不清是偷还是盗，感觉就是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儿，因为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他人不能知。

回来的路上，老婆告诉我，是大姐帮助指认的这户人家。据说这家人正直善良，家有一个男孩，小日子过的也很殷实。根据大姐指点，老婆白天来踩了点，确保晚上送的位置准确无误。老婆为了闺蜜的嘱托，可算得上费尽了心机。

后来听说，第二天，这家夫妇抱着孩子来到村大队部，说明孩子来历，让大队给孩子找个去处，大队领导心领神会，装作无奈的让他们抱回家抚养，从而免去了违反规定私自保养孩子的处罚。

事后闺蜜信守承诺，从没打听过亲生女儿的下落。老婆有意无意间打听孩子的情况，当知道偷生的女孩过的幸福快乐，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那年头，老婆利用当乡村医生的工作便利，帮助四庄八疃接生多个偷生儿，帮人送养过好几个孩子。回想起来，那情那景真是不堪回首。

四十多年前实行的计划生育基本国策，为了控制人口自然增长率，采取严厉而苛刻的措施限制人口出生率，采取各种办法堵塞计划外生育，控制人口增长与民众的生育需求形成了强烈反差。于是衍生出一支支超生游击队，继而偷生出一批可怜孩子。特别是陈腐的养儿防老观念，导致许多偷生的女孩被遗弃送养，由此也发生了许多生死离别的悲情故事。

计划生育政策，从“一对夫妇一个孩”，到“间隔式二胎”，历经四十年，这项基本国策给人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时至今日，国家根据人口老龄化趋势，以及社会劳动力现状，改变了人口生育策略，先是放开生育二胎，接着鼓励生育三胎。

社会就是这么奇妙，国家限制生育时，人们冒着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的风险当超生游击队。现在鼓励生育，好多人却对生儿育女没有了兴趣。时下流行的单身狗、丁克族、二人世界现象让老朽之辈大跌眼镜。好多年轻人对鼓励生育的不屑一顾，让二胎、三胎政策打了脸。

新旧文明交替，人们的社会存在意识发生了根本变化，多子多福、养儿防老、男尊女卑的迂腐观念被历史彻底唾弃。从偷生到少生，这里边包含了时代观念、生存态度、育儿压力等诸多因素。人类自然繁衍这个天条，从被限制生育，到不愿生育，自己的肚子终归个人做主。

人类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这是一门大学问。新老国情下的生育政策碰撞着人们的生育观，粉饰着浓厚的历史色彩。如今，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计划生育政策下导致的偷生现象，可能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