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凡尘》——27

兰卿

林达将绘图板放在角落里,随后将制图用的大三角板装进纸袋里,图纸、圆规等精密绘图仪器安放在仪器盒里。手指点着唾液翻了几天一本古旧的《康熙字典》,终于给这个男婴起了一个特别响亮的名子“超凡”,那意思是不是要超过一凡呢,还是要赶超美国?赶超苏修?赶超世界也说不定呢。超就超吧,或许他长大了真能超过赫鲁晓夫,超过尼克松呢。可无论他怎么超凡,在年龄面前,他肯定是超不过一凡的,因为一凡整整比他大十四周岁。<br> 夜幕低沉,林达将60度灯泡换了100度的灯泡,强烈的灯辉映照在超凡小小的脸蛋上,他躺在红花绿叶的小褥子上,瘦小的身上盖着印有向阳花图案的棉被,穿着一身小红衣服,睡醒了就瞪大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鼓鼓着小嘴儿一口接一口吮吸着仿真胶皮的奶嘴儿。他特别能吃,一凡托着奶瓶的手腕子都酸疼了,他还是起劲地吮着奶,他贪吃的小样儿真正是超过一凡了,托人买来一箱的炼乳眼看着就要被他喝光了。一凡的手从超凡进门起就没有了停歇过,他在喝完一瓶瓶的炼乳的同时,黄糊糊的屎尿片子便一片接一片飞进洗衣盆里,她尽量憋着气儿,用木棍挑起沾上稀屎的布片子放在雪地里,拿起小木片儿一点点刮去腥腥的稀屎,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再用开水烫一次,如同挂万国旗似地挂在临时拉起的晾衣绳上,屋里充满了湿湿的乳酸味儿,一凡一次又了次洗手,屎尿味儿依然飘来荡去,想躲都躲不掉。<br>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林家的小火炉里不停地填进晶亮的煤块儿,倒出去一筐筐的煤灰碴儿,半个月来,来来去去的女人们几乎都用手背儿抹着眼泪儿看着小超凡,善良的女人啊,可怜这个差点被冻死的小婴儿,嘴里嘀咕着“这孩子命真大,医院的走廊里多冷呀,还没冻死他,扔他的恶人就该下地狱,抓到这狠毒的人就立即枪毙!”直到临近春节了,林家的开门关门声渐渐稀落下来。<br> 冬季日短,家家房上的烟囱里吐出袅袅炊烟争宠般涌向天空,每天傍晚如果站在高处可见金兰市区上空出现蘑菇云般的黑雾。一凡便拿起了扁担迎着风雪排在水楼子前,临到她接水时,她只接多半桶水,双手握住扁胆挑起水桶时,那摇摇晃晃的身影和一步一滑的脚印,印在了冰雪路面上,同时也挑起了家庭一半的重担,这是她第一次挑水,虽然每次只挑半桶,多挑几趟,水缸自然也就满了。累是不必说了,但是她心里很高兴,毕竟能为家里做事了。<br> 春节刚过,林家渐渐安静了,想一想近来家里所发生的一切,超凡刚抱来时随身带来的物件只有一床小棉被,连一张证明其身份的小纸片儿都没有。两个月后秋萌动了心思,要给超凡相面,便去找老K占卜,老K便一瘸一拐来林家,他装模作样地迈进林家的门槛儿,故意乜斜着眼睛,眼角挂着一丝讥诮的冷笑,示威性地看着一凡这个悖逆者,一凡纯洁的心有种被玷辱的感觉。她故意贬损道:“哎哟,俺家地不平,你可要加点儿小心,别摔着!”老K暗暗压下了一口气儿,故作神秘似的东瞅西瞧了一会儿,开口道:“这孩子、这孩子,好福相、好福相呀,耳大有轮,眼黑如漆,方头大耳,是福相中的福相,这孩子将来肯定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肯定是个大官人。”老K一锤定音,秋萌连夜又给超凡准备的几件细软的衣物。第二天又买回一个新奶锅、一高级乳白鱼甘油、一整箱的炼乳,及婴儿用品。<br> 林一凡的眼睛都被父母亲忙碌的身影晃花了,所有她能帮上手的事一律归她管,父母热辣辣的目光都集中在小男孩身上。她细心地观察狂喜不减的爹妈,内心泛起隐隐的忧虑,她深知缺乏慈爱之心的爹妈能否长久善待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可是她无权干涉更无权拒绝爹妈收养这个弃婴,她只能尽自己的最大能力来保护和照顾他,不能让他像自己一样承受无爱家庭中最无情的冷漠。她默默地守在小超凡的身边,望着熟睡的小脸蛋儿,轻轻握住他的小手,悄悄地流泪了,流在心里的泪水咸渍渍的,一点一点泛起了又咸又涩的苦味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