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进的美篇

杨进

山村记忆

一场冰雹从天而降，这里是山东莒县一个普通的山村，冰雹砸在农家茅草屋上飞扬起灰蒙蒙的尘土，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烟雾里。有几只鸡鸭被打死了，还有几只惊恐乱跑，，，，，，

正是歇晌时，张大伯在牛棚的食槽里添加饲料，他对我說，“地里的庄稼都祸害了。”

抽穗时遇上了这场冰雹，麦子一垅垅的倒在地里，像被一群野马肆意的践踏。

“这下可毁了”，

一个妇人望着麦地发出难过的叹息。

1976年初夏，我在这村里当“知青”，我是从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转插来的，投奔在这里插队的两个弟弟。

兄弟三人同为“知青”，我和小弟在一村（宋家桥），大弟在另一村（八里庄）。两村相隔还真有八里地远呢。

我所在的 “知青组”有十二人，住在大队部院子里 。男女各居一屋，中间有一个灶间。有个姓张的女“知青”管着做饭。组里还有一位女知青也姓张，自然就分了‘大张’与‘小张’。我与弟弟也被人们称为‘大杨’与‘小杨’。

兄弟三人是难得一聚的，那次大弟在果园喷药，点火柴去看喷雾器里的农药还剩多少，结果引出火苗烧伤了脸。我和小弟去探望他算是一聚。另一次相聚是县里召开“知青大会”，我们兄弟三人被树为知青模范，我在会上发了言，要把一生献给农村。

‘知青’的路呵，长长的路。

记得当初在团部办好了“转插”手续，如同小鸟的翅膀长好了可以在蓝天下自由的飞了呀!

回到连队打理行装，那只陪伴多年的柳条箱里有些旧衣物，一套军装，一条打了补丁的棉褥子，棉褥子是在冬天睡火炕时烧出个洞。柳条箱里还有一些日用品，诸如水壶，茶缸，几本书和日记本一类。所以不嫌锁碎的写这些，大约都是陪伴我度过艰苦岁月里的物件，在兵团待了七年，临走时带走的也就是这些东西。

连部方向传来了哀乐声，是战友们集合在会议室里为周总理的逝世开追悼会。难怪静悄悄的没见一个人影。

家里寄来的一块手表，被我卖给了村里一位老乡，用这笔钱与送行的战友在海渤湾市的饭店吃了饭。

那座小城，当年叫作“海市”，却只有一条街，一座商店，一家影院，一间照相馆，自然，也只有一家饭店。周围是数不过来的沙丘，向西行一二里就是黄河了。

呵！别了战友， 别了，我的第二故乡。

今年的麦子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减产了 ，村边的场园上还如往年似的呈现出一派热闹景象；打谷机飞快转动突突的响个不停，打麦的女人裹着头巾一边干活一边說笑。我赶着一匹上了年岁的老马拉着石碾子慢腾腾走过铺着一地的麦穗。这活儿不能让牲畜走的快了，石碾子会吃不住碾压的劲儿。

“大杨干活不孬！”

张大伯对着众人夸我，他在看我扬场呢，手持木锨朝天空扬上去，麦粒是麦粒，麦皮是麦皮。他或许不知道我在兵团时经常干这活呢？

一场秋雨刚过，山村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空气里飘来炊烟的味道 。一眼望过去，村里的房舍远近高低，顺着山势此邻彼接。 屋顶都是用麦秸和茅草铺的。

这里是革命老区，虽然贫穷，但民风淳朴人心善良。红嫂用乳汁喂养八路军伤病员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五姐妹做军鞋支援前线的佳话也在这里流传。

“识字班，上坡了！”

天刚麻麻亮，绑在村里一棵大槐树上的喇叭就开始吆喝了。在当地“识字班”是指未结婚的女子。吆喝的人是张大伯 ，他是队里“青年突击队”队长，领着村里的青年们搞“实验田”。

那次他领着我们到外村去修水库 ，吃住就在工地上，又苦又累可把我们拖垮了。幸好和“识字班”们在一起干活，說說笑笑的也就忘了苦累。不过 ，男女同挑一根扁担会招来老乡们說闲话的；非要說这“识字班”嫁不出去了。

有一部影片《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里面有许多情景相似呢。

有个叫文秀的女孩子，在地里干活时 趁着没人偷偷给我一块从家里带来的红薯。是她做饭时在灶间里烤熟的。常年疏于女性亲近的我很久才回过味来。她是村里“文艺宣传队”的队长，人长得秀气。

那天晚上，“知青”们都在场园上闲玩，屋里只有我在写家信 ，我用手电打着亮光，有个人进了屋。

文秀来了，她悄悄把手电拿起藏在身后。

“给我”，我一见是她回了个笑，

“不給！”她嘻嘻笑着，把两只手放在身后。

手电不知啥时关了，屋子里黑了。

她朝后退，退在床边退不动了，我站起身来搂住了她，似乎要夺她手电 ，但却停下不动。

急促的呼吸与两颗年轻的心在跳跃。

跳蚤真把我咬的浑身疙瘩，撒了一床的“六六粉”也不管用。好像血里进了蛊毒，一直发烧躺在床上。

文秀来了，她把脸贴我脸上。走时把一个纸团塞我手里。

“你以后就这样待我”

我怎样待你，或者那样？

我的小山村呵！梦里梦见你；梦见村头的石磨，房前的柿子树，小河边洗衣的村姑以及村里的小卖部，白天也昏暗的很，屋里总有一股特别的气味。

这里可以用红薯干来兑换白酒，比如十斤换一斤。也收鸡蛋，一只鸡蛋五分。李家婶子挎着篮子又来“知青点”卖鸡蛋了，她一般会多卖出个毛儿八分的。

鸡屁股就是她的“小银行”。

說来她在村里算“大户人家”了，全村仅有的一辆自行车就在她家。李叔早就放出了狠话；“借婆娘也不借自行车。”

　　我的小山村呵！梦里梦见我和李叔推着独轮车走在山间小路上，凌晨三四点钟从看场园的窝棚里出发，月光伴着满天的星斗照着山路。独轮车上绑着二百来斤的黄豆。这一个‘绑’字用的甚好，十多里的山路崎岖不平，不绑的结实怎能行呵？

我是跟着去玩的。

在农村喜欢的一件事就是赶集，手里有一块钱，吃的喝的够挥霍一番了。其实那天另一个地方也有集场可赶，李叔說：那近的集场一斤黄豆要少卖二分钱呢。

这地出产大米，探亲时常买点回城里。老乡喜欢收一毛一毛的小钱，說大钱花起来不方便。有时会不收钱 ，托你从城里捎来点紧俏货。比如当年的青岛名优产品钙奶饼干啥的。谁家生了婴孩，那东西可金贵着呢。

村里来了工作组，要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大队派出一个妇人给工作组做饭。灶台在“知青院”东南角一间小屋里，饭菜大致是烙油饼 ，鸡蛋炒韭菜和面条一类。听那妇人說：以前公社或乡里来了人，都是挨家挨户摊派轮流管饭呢。

晚上在“知青院”里工作组召开了村民大会，宣布每家的自留地都要收回 ，自家养的羊也要拉走。我亲眼看见工作组的人在砍一户人家院里的枣树。那家女人死抱着那棵树不放。

‘就指望这树打下枣换几个钱呢。’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义的苗。”那个年代有这句话。

那年7月28日夜里，唐山发生了地震，“知青”们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屋子里用木棍支着的脸盆也震倒了。

我跑到院里抱着一棵树，觉着树也在晃动。

那年年底，队长开“知青”会时說：县里下来一个回城指标，给了“大杨”。

父亲来接的我，坐着单位的吉普车。

上车时看见村里的文秀躲在一棵大柳树后面。"

我呆呆的回头望着她。

“拉下了什么东西吗？”

父亲问我；

竟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