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高中毕业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近些年,因为有了微信,那些散落天涯的同学,终于顺藤摸瓜,回归了组织。</p><p class="ql-block"> 最初的几天,同学们在微信群里相见恨晚般的闹腾,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一些青春时的秘密,或是公开地表白着曾经暗恋过的女生,笑话着数学老师的口头禅,追忆着化学老师当年那一身,惊艳过我们青春岁月的紫色衣裙。当然,也热情洋溢地谈论着当下。譬如某某已是某市级部门厅级干部,某某已是某大型民营企业老板,某某又是小城知名医生,总之从讨论的盛况来看,一大班人,除了我,其他同学非富即贵,各有千秋,真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p><p class="ql-block"> 而我......</p><p class="ql-block"> 少年时的我,在高一上期,连续经历两次考试落第的失败教训后,开始变得沉默寡语,不思进取,仿佛永远不冷不热地游离在班级学习之外。我万事不积极,当然也不爱和同学交道,最好的朋友,惟有一个薇。</p><p class="ql-block"> 而今,隔着二十年的风尘,隔着这仿佛触手可及的手机微信,突然深深地想念起她来。而彼时,我的手机正好收到一条好友验证申请。上面寥落的写着几个字。宋,我是薇。</p><p class="ql-block"> 和薇的友谊虽然简单,但似乎并不那么纯粹。在那个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高中三年,薇与我同为差生,自然惺惺相惜,但亦似乎仅此而已。高中毕业后,大家将军上马,各奔前程,少年时的友情说断就断,自然又干净。以至于二十年来,我们竟然没有半点关于对方的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只不过,时光是最好的滤镜。隔着茫茫的二十年的光阴,即便是一块匪石,在记忆里都变得柔软并有了温度,更何况还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两个少年?我发现此刻,薇和我都那样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的消息。二十年了,当年十七岁的你,现在该是什么样子呢?</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少年时的薇,高挑,白净,坐在我的左前排,我上课走神时,便常常凝视着她静谧的剪影。饱满的额,高挺的鼻,红润的唇,低眉顺目,温柔婉转,像是一个冰雕玉砌的古代女子。薇虽然成绩不好,但因为生得美,仍是全班同学仰望的明星。同学们常常窃窃私语,说薇若非中途转学才来,那班花的位置,妥妥地是她。饶是如此,在那个惟有分数横扫天下的时代,美丽的薇是寂寞的。</p><p class="ql-block"> 有一段时间,薇和我常常上课传递着小字条,分享着那个年龄阶段天大的秘密。薇说,她的梦中情人是刘德华。还说刘德华喜欢大眼睛长头发的女子。我说,你已经是大眼睛了,留长发,那是很简单的事。薇说,可是你已经是长头发了呀,你不会跟我抢吧。我就在字条上画了一个夸张的大笑的表情。然后我们在课堂上各自埋头捂嘴,一起强忍欢笑。</p><p class="ql-block"> 薇说:“不行不行,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也要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我铁齿铜牙一口咬定:“没有没有,就是没有”。薇就转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我,然后瞪大眼睛,张开嘴夸张地做了一个“F”的口型,我瞬间反目,举手就是一拳。</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方是我幼时的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幼儿园到高中,我们都同学。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某天课间,我向方抱怨,说后排的熊孩子上课不认真听讲,常常揪我的小辫子。方不由分说,走上去就是一拳,打得那个熊孩子呼爹唤娘,当场告饶。初中毕业的前夕,某次晚自习后放学回家,远远地就看见他站在路口向我招手,待我走近了,他问:“中考,你填的哪所学校啊?”我将眉毛一扬说:“当然是我们一中啊!”他又问:“我听我妈说,你妈不是想送你去市里读吗?”初三那年,我妈不知道哪里去道听途说,说是市里的高中升学率高,着了魔似的一心想把我弄去。可我死活不愿意,我们一中,可是当年故乡最好的中学,而且我在这里念了初中,班里好多同学中考也都是冲着一中去的。如果去市里,人生地不熟,单枪匹马还得住校。我说:“我妈是想啊,但是我才不去呢。”他又紧跟一句:“你确定?”我点点头说:“当然。”</p><p class="ql-block">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父母带着我搬了家。虽然与他不再是邻居,但是我们却毫无悬念地一起考进了一中。记得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还没走到校门口我就看见他骑着自行从远处飞奔来来,看见我“嘎”的一声,将自行车刹在我面前笑着说:“我们都考上了。”彼时,夏日的午后,金色的阳光落在古老又碧绿的黄桷树上,那层层叠叠的枝叶里,有无数只蝉在欢鸣。</p><p class="ql-block"> 念高中的时候,方也搬了家,我们分别住在学校的两端,放学出了校门,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我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叫睡佛池的小塘,夏至,那池塘里莲花盈盈,秋来,又开满了紫色的葫芦花。夏夜里,晚自习回家,不经意抬头,便觉头顶星空密布,而池塘蛙鸣阵阵。高二下期,薇转学而来,与我家毗邻而居,于是我们常常结伴同行。聊着那些,仿佛永远也聊不完的,关于青春的话题。</p><p class="ql-block"> 薇说:“方是喜欢你的吧?”我就狠狠地瞪她一眼,警告她说:“别乱说,我怎么知道。”有一次,薇郑重其事地拿给我一张明信片,说昨天写了一夜,想送给我。我打开一看,粉色的小卡片上,蓝色的钢笔密密麻麻地写着:“都说那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虽有灵犀一点通,却落得劳燕纷飞各西东......”是当时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夜深沉》的歌词。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薇抄来的一首词,竟那样深深打动了我。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常常想起小时候,和方在一起的,童言无忌的小时候。</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夏天,方带我去家附近的小河边玩沙子,我远远地看见小河的对岸有灯光闪烁。那一年,祖母刚刚教会我了“江枫渔火对愁眠”。我就大喊:“快看,快看,那是渔火吗?”方转过头,看了半晌说:“不是不是,那是天边的星星。”我说:“星星会离我们那么近吗,肯定是渔火。”方便一本正经地说:“肯定是星星,你看它半天没动。”我就一脸不屑地向他撇撇嘴:“你又不懂”。方就嘻皮笑脸说:“要不打个赌,如果是星星,你长大后就嫁给我。”我当场简直气急败坏,伸腿就向方踢去,方一转身,嘻嘻哈哈地就向远方跑去......</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方九岁,而我八岁。</p><p class="ql-block"> 高中时的方与我,仿佛日渐疏离。他长得眉目清朗高挑俊逸,数学题做得一马平川,文章写得行云流水,放学后,常常看见他穿着白色的T恤衫,肩挎军绿色的帆布包,骑着26型的自行车,清风般地在校园里飘然而过。看着潇洒而帅气的方,我开始有了些自惭形秽。因此,除了薇,在别人的面前我从来不会提起他的名字。有时候别人提到他,我也会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想,应该没有人知道,方与我,曾经还有那样的一段深情厚谊,两小无猜。</p><p class="ql-block"> 直到高二下学期临近暑假前的某天,那天上完晚自习回家,刚走到睡佛池,便听见有人在后面唤我。扭头一看,只见方正从睡佛池的对岸飞奔而来,见了我,他将握成拳头的右手在我面前张开,只见那青春的掌心正躺着两颗洁白的莲子。方说:“给你。”我诧异地拿起来捏在指间,方说:“莲心虽苦,但洁白如玉。加油吧,以后我们一起念大学。”我颓然地低下头。方就又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同学,你不能,我也不允许你掉队。”我抬头看着方,用力地点点头。彼时,睡佛池碧波微澜,天上,明月如钩,银色的月光落在方的脸上,我第一次发现少年时的他竟是那样的和煦温暖,干净如玉。而我所有的青春记忆,仿佛都在此定格。直至很多年以后,当我在灯下梳我初白的发,想起那些曾经的青春年华,我能确定,今生,我所有的关于青春的记忆,也总是在这里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方十七岁,而我,十六岁。</p><p class="ql-block"> 只是,我错过了人生最应该努力奋斗的高一高二,高三那年,想一切从头再难,竟然是那样的有心无力。彼时,我可以将唐宋的野史倒背如流,却永远搞不懂形而上形而下,我痴迷王勃柳永温庭筠,却永远总结不出荷塘月色的中心思想。某次政治课上,班主任点名道姓,说我的政治只考了46分,除开长期排名倒数第一的狗熊,我就是全班最低分。那真是我生命中最为刻骨铭心的奇耻大辱。我想,或许这就是天意。有些人,注定此生错过,亦注定,只能留在记忆的最深处。高考的前一天,我写了一张名信片给方,上面工工整整全文摘抄了《夜深沉》的歌词。那一夜,我在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见窗外,一弯新月从天边升起又落下,仿佛一个人,站在时光的渡口,与青春作别。</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此后,再忆起高中三年,便如同面临一片茫茫水域,昏暗模糊得没有山川河流,亦没有日月星辰。我甚至不愿去想起或面对当日的同学。生活是一面镜子,而少年时的岁月又何尝不是一面明镜?在当年的同学身上,我看到的终将是当年那个颓废又一败涂地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以后漫长的二十年,与方自然是人海茫茫,各奔天涯。偶尔想起他,亦像是清澈的脑海里,突然掉进了一颗素白的珍珠,“叮咚”一声,转瞬就静谧如初。</p><p class="ql-block"> 而今,群里的同学们热情高涨地闹着要聚会,要奔现。我的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虽然方一直没有出现,但我也有意无意的瞥见有同学,偶尔提起关于他的消息。应该是大学毕业后,他便进了一家大型国企,然后各种机缘巧合,他现在应该过得还很不错。但具体怎样个不错法,我虽隐隐地有所期待,却又不敢冒然相问。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很多年,我都不敢轻易地提起他的名字,而群里亦没有同学再谈起。在闹腾了大半年之后,直到春节前的几天,班长在群里宣布说:“应大多数同学的要求,咱班决定趁着春节假期,同学们大都回乡的机会,在故乡聚会”。</p><p class="ql-block"> 群里一下子便欢腾了,薇第一时间发来微信:“宋,你去吗?”紧接着又是一句:“宋,我们都去吧,二十年未见了,我完全想像不出来你现在的样子。”我沉默了片刻说:“好。”虽然高中毕业后,薇与我早已天各一方,音讯全沓,而今,因为有了微信,我们竟能再续前缘,到底有些青春重来,失而复得的欣喜。</p><p class="ql-block"> 想着阔别二十年的同学即将见面,我有几分激动,亦有几分紧张。其实,如果仅从身体反应来看,激动与紧张本身就应该是同一种感觉。只是一个班虽然好几十名同学,但真正想见的,亦不过寥寥而已。我决定将自己好好装扮一番,虽然而今的我,依旧只是在故乡一家小企业做着老大不小的普通文员,可是,我到底不能让那个我想见的人,看出我的如今的寻常与窘迫。于是,我花了半个月的工资,去商场精挑细选了一件卡其色的毛大衣,里面配着白衬衫黑长裙。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想像着同学聚餐的宴会上,我可以脱去外套,就仿佛还是穿着高中时代的校服。二十年了,真心希望同学们都还是当年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那天,原定同学会从下午3:00开始,先是大家一起喝茶聊天,6:30正式晚餐。薇前些天便说:“宋,要不我们早点去?二十年没见你了,挺激动的。”我说:“哎呀,不巧,那天我得先加个班,加完班我马上来,大约五点半左右吧。”薇爽快地说:“那我就不等你了,你加完班微信我,我亲自到酒店门口来接你。”其实,我那天根本没有什么加班,我只是觉得,二十年没见了,我该如何与同学们相处呢?见面后,我应该说些啥呢?关键是,万一方也来了,我该怎么去面对他?而万一他不来,我在那里又有什么趣味?此番左思右想,如坐针毡。直至聚会当天的下午五点,我才将心一横,心想:“去吧,大不了上刀山下火海,也好过这无聊的纠结与煎熬。”</p><p class="ql-block"> 当我推开酒店的门,正准备向吧台打听今日同学会的房间时,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唤我,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入时的美艳妇人,正满面春风的向我走来。那女子披肩卷发,高跟鞋,苗条而白皙,虽然没有青春少女的灵秀婉转,但绝对称得上风姿绰约,仪态万方。“薇!”我欢叫着张开双臂,快步向那女子奔去。薇一边欢笑着与我抱了个满怀,一边急切地催促:“快快快,同学们都来了。”然后牵着我的手便往里走。薇说:“咱俩好多年没见了,你竟然还是当年的样子。”我说:“你也是啊,仍然是当年的大美女。”薇就哈哈地笑说:“还好还好,当年分别时不过17、8岁,而今已快四十了哦。”突然,她回头转向我:“说是方今天也会来,只是会晚一点。刚听同学们讲,他现在可了不起了,应该是同学当中混得最好的吧。”</p><p class="ql-block"> 这应该是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听到关于方的消息。当时,我只觉胆颤心惊,热血翻涌。后来,薇是怎么把我带进聚会厅,又怎么向同学们介绍的我,我是真的记不清了。只觉得小小的一间房,云里雾里好多人,而我的两颊与耳朵开始阵阵地发烫。转瞬,那失魂落魄的感觉,便如同蛛网,侵蚀着我的全身。我只记得,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好久,才渐渐平心静气,安魂定魄。虽然,我曾无数次模拟过见面时的场景,可我依然没有猜中,真实的场景竟然会是这样的吞云吐雾,锣鼓喧天。男生们普遍发体,当日瘦削的脸颊,大多镶上了一道宽厚的裙边,女生们大多保养得当,描眉画眼,活色生香。只不过,毕竟都是年近四十的女人了,再怎么好的胭脂红粉,都掩盖不住眉间的朔朔风尘。</p><p class="ql-block"> 男生们,抽着烟,肆无忌惮地开着女同学的玩笑。女生们也落落大方,毫不手软的绝地反击。偶尔安静下来一会儿,大家便开始唏嘘青春易逝,而年华渐老。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开始认真谈论着大家现在的境况。有人说:“哎,你们不知,当年的熊同学,现在混得非常不错,据说,已是厅级干部了。”还有人说:“张同学也不错,据说在某部门当领导,虽说是处级干部,但有实权啊!”还有人说:“还有班花,嫁了个富二代,据说现在身家上千万啊。”最后,班长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总结似地说:“我数了一下,现在我们班,厅级干部应该有3人,处级干部7、8个,对了,还有那个方,据说现是市级国企最年轻的领导干部。”我一直坐在角落,静静地听着大家谈论,但突然听到他的名字,仿佛一根钢针,突然刺向我的心房。正在此时,一旁的薇突然悄悄握紧了我的手,我回头看着她,她正朝我微微地笑。</p>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正在此时,只见房间的门,悄然打开,然后就看见一群男女鱼贯而入。当头的那个,高而健硕,红光满面,一进门便拱手道:“老同学们好啊”。最后那个“啊”字,似乎还拖着一条小小的尾巴,令人觉得有一种居高临下又装模作样的官腔十足。后面的几个人也都纷纷拱手道好。与此同时,以班长为首的好几个男生马上上前热情迎接,其中有个,一上去就给当头的同学一拳,大声说:“好你个老熊,而今当市里的部长,派头不小啊。”我才知道,那就是当年著名的差生狗熊。当年就传言,他父亲是县里的头头儿,十足的官二代。后面的那几个同学都由班长一一介绍,突然,我一眼看见,就在这群人的最后,有一个浑身肥肉的光头男子,那男子深色的大衣里,露出金色的皮带扣,像是张嘴就能看到的金牙。厚如熊掌的手中拿着一只限量版的普拉达皮包,滚圆的脸上,赘肉横生,肉堆中间,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我心里正在感慨,这会是谁呢,真的是面带猪相啊!突然,那猪头男生好像也看见了我,满脸堆笑,径直朝我走来,说:“你是宋,二十年不见了。”那张脸,腥腥地散着油光,仿佛当场能够刮下来两斤猪油。旁边的班长马上跟过来说:“宋,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一脸茫然,努力辨认,正觉着有几分眼熟之际,突然,那猪头男仰天长啸,打了个哈哈,并向我抻出了右手:“我是方!”顿时,我只觉得血气上涌,而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旁的班长仿佛生怕我没听明白,正粗着嗓门大声向同学们宣布“方总,市**公司总经理兼职党委副书记,是市里最年轻厅级干部......”</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底那些似断难断,隐隐约约的二十年的牵挂,竟然瞬间土崩瓦解。而一旁的同学,开始嚷着“开席了,开席了......”然后一大群人,竟然在没有统一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各就各位。席间,薇坐在我的旁边,一直向我小声嘀咕:“你看,那一桌,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抬眼一看,总共不过四五桌人,薇说的那一桌,显然成了今天聚会的主角,除了班长和班花,就是最后,和方一起进来的那一群人。而其他几桌,要么是国企中层干部,要么是民营企业私人老板,要么银行职员,要么中小学教师,或是普通公务员。薇继续说:“这还真是物以类聚呀,你看,我们这一桌,几乎全是在底层挣扎的小职员或是全职太太。”我抬起胳膊肘,狠狠戳了下薇,小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七窍玲珑心。看你这张嘴,可不可以消停点。”说完我们就一起装模作样的低声笑。</p><p class="ql-block"> 可薇的话,却偏偏就那样不偏不倚地戳中了我的心。我亦不自觉地留意起同学们的动向。我们这一桌,清一色全是女生,觥筹交错之间,大家多半抱怨着自家的男人,是如何地花天酒地,孩子又是如何地不成器,还有人抱怨,近些年除了工资,其他什么东西都是疯长。然后一声长叹:“哎,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了。”听着女人们的抱怨,我突然觉得贾宝玉那句话是真的太有道理了:“女人嫁了人,就灵气全无,变成鱼目珠子。”想像着二十年前的她们是何等的玉洁冰清,不染尘俗,而今,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的悲凉。</p> <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再看看那边。我发现方所在的那一桌,永远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男生们一只手拿着酒瓶,一只手端着酒杯,无一不恭谦地笑着向他们每一个所谓的厅长处长老总敬着酒。即便隔着嘈杂的酒店大厅,那敬酒的声音依旧络绎不绝。只听见有人说:“哎,我现在做着小生意,方总关照啊!”或是“熊部长,您可是我肉眼所见的最大的官。”或是“张处长,您今天能来参加这个聚会,真是让我感动啊,想当初,我们......!”然后,只听见班花娇滴滴地说:“哎呀,熊部,你不知道,你可是我的初恋哦。”此时,我刚喝在嘴里的一口热茶,顷刻只想喷薄而出。</p><p class="ql-block"> 回过神来,只听见我们这桌有女生问:“哎,那边都是大官儿,要不我们也去敬敬酒?”另外几个好似早已廹不及待地立即应声附和,薇更是跳起来说:“对呀,同学之间,不是外人,说不定以后还指着他们呢。”然后一桌子花枝招展的女人拿起酒瓶,端起酒杯就往外走。薇突然回过头来,大声问我:“宋,你今天好歹应该和方总喝一杯,你俩可是青梅竹马哟。”然后一脸不怀好意的朝着我笑。我心里顿时慌乱,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应答。有几个好事者,听见青梅竹马,竟然惟恐天下不乱般地在一旁呼天抢地地瞎起哄。我坐在位置上,虽然纹丝未动,看似静如处子,其实心里翻江倒海,早已动如脱兔。彼时,班长端着酒走过来说:“原来还是青梅竹马呀,那就应该喝个交杯酒。”大概见我脸色不太好看,薇走过来,一边从班长手中拿过酒杯递给我,一边说:“来,宋,走一个,为此生永不再来的十六岁”。另一边,方早已端着酒杯,酒气熏天地走过来,边走边说:“还是我这个竹马主动点,我今天要痛痛快快地敬我的青梅一杯......”</p> <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那天,趁着大家兴致高昂,醉生梦死的时候,我独自走出了酒店。南方,即便是隆冬,也依然没有雪。只有丝丝清冷的风,拂过我的额头。我将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静静地向前走,那青春岁月的一幕一幕,就不停地在我脑海里闪现。突然,一个不经意的抬头,我看见雨后初霁的天边,竟然有新月如钩,像极了十六岁那年,那个新月如钩的夏夜,一个洁白如玉的少年,将两颗初生的莲子,轻轻放在我的掌心说:“加油哦”!可惜夜风阵阵,风吹酒醒,我想,即便再怎么相像,那亦早已不是当年的明月了。</p><p class="ql-block"> 再见青春!而我,终将无法再见十六岁那年的风与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