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生命 不曾有过至暗时刻

兰幽

　　

——步入夏季 回望一眼那些曾经陪伴过我们的……

　　一场大疫，消磨了三年时光，窃走三个春天。

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疫情，使得远足旅游几成奢望。所幸除了人类，其他地球生灵基本无恙。

故此，三年时光，才使我更为在意了四时的花开花落。疫情的阴霾，挡不住鲜花按部就班。花们照例为人们生活予色彩予生机，不在乎是否被忽略轻视。

……

立于琴亭湖水岸，我凝视聚焦木棉树。一种凛然之美拨动心弦。

　　 木棉花期短暂。

不仅于此，木棉还有别于多数的花树，也有悖于那句耳熟能详老话：红花还需绿叶衬。木棉树特立独行，遵循之道是叶落方开花，花谢则叶生。

灰褐色的树干壮硕挺拔，表面生有圆锥形粗刺，不光滑不细腻。就这笔直而粗糙的躯干，稳稳撑起伞形树冠，轮番呵护孕育着生命，有型的生命状态——有时是红花有时是绿叶，当然还有果实。初春，木棉树布满绿叶，待三、四月份木棉花盛开，树叶已悄然落尽。之后，如霞似锦的花红褪去，绿意再度郁郁苍苍。再之后，满树绿叶间，悬挂起长圆形蒴果，六月至十二月，果荚陆续成熟，开裂露出棉絮和种子。开花、生叶、结果，也正因此轮番，木棉四季生机盎然，没有生命的至暗时刻。　

　 木棉树又称红棉、攀枝花、斑芝棉、英雄花。提起英雄花，便想到清人陈恭尹的《木棉花歌》，这首歌颂木棉树的诗歌较长。其中，有雄奇遒劲之句：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令人过目难忘。其对木棉之独特表述“浓须大面”“壮气高冠”，何等的生动形象又何等的豪迈，英气逼人啊。

　　笔直躯干，火红花朵，不著绿叶的一树红花往上看去，可不“直像一位头著高冠、浓须大面的英雄好汉”。

木棉树之所以又称英雄树，就是源自陈恭尹诗。

　　绽放时节的木棉花，朵朵硕大如碗，色似火焰。曲线简洁的五片花瓣厚重饱满，齐齐围着黄色花芯伸展，火苗般至诚至臻熊熊燃烧。花开极盛时，树上几乎没有叶。而炽烈奔放的花，即便脱离“红花还需绿叶衬”的常规，没了衬托，仍神采奕奕、卓尔不群刻划于峥峥枝之干上，一柄柄火炬般直接映亮天地。无论天空是湛蓝万里还是乌云滚滚。

　　 眼前，湖水之畔，春的暮色令寒气弥漫开来。春寒里，衣着单薄的我有些瑟瑟。

目及之处，二十余株木棉映入眼帘。烁灼花期已过，木棉树上只有稀稀落落初生绿叶。唯剩石阶旁相邻的两棵木棉，还有为数不多的红花点缀予上，继续着花朵即将殆尽的最后时刻。不见花开的盛大与浩瀚，小叶芽儿则初露端倪，颇有几分清寂之相，心中不免生出些许遗憾。

但很快，细细端详中，遂为另一种情形所心动：两株木棉树，似乎在书写着花盛之后的另一篇章。

　　我想，这是一种有别于人生青涩岁月，经常的、阵发的、徒然的、多产生于惊觉春至深处，担忧美之将逝“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黯然的，另一番感触。

年轻时代，各个城市花木不多，自然没有当今所具备的四季更迭，异彩纷呈之花事花时。也更无当今不同地域间，动辄争相称自家居住城市为“花园城市”的倾向。

福州古往今来，别称榕城，倒是妥帖适当。大街小巷，处处可见绿色榕荫遮蔽。而至于木棉树较为罕见，印象中更多集中于广州和厦门一带。

　　如今，不经意走进附近的琴亭湖公园，站在其中硕果仅存的两棵树下，举目定睛看花。但见巍峨躯干突兀指天，枝头上有限的大红花，益发清晰可辩，愈显朵大且美。

而急不可待的小叶，亦开始初露头角。掌状复叶的初生稚嫩型态，泛着浅浅淡淡的透明绿，相对樽形花朵的立体有型，浓浓郁郁的深沉红，叶与花，组合形成另类的反差美。

　　木棉挺拔强劲躯干，横向伸展笔直着枝条。其上，所剩无几的木棉花，并未因为大限将至而萎顿，一如既往笑傲在高枝。

　　事实上，也许三两天，也许今夜，甚而也许就在下一刻……总之，留给花的时间不多了。花们依旧因自信而傲娇而绽放光彩，认真对待当下每一个时辰每分每秒。看透轮回、笑对生死，方能如此无畏而淡定。

　　观望中，有花落下，不止一朵。在风的作用下，划着微微弧线坠下高枝。整朵整朵的，掷地有声的，五片花瓣不散形的坠落。而且，无论落在石板或是绿地，无论其形或其色，都一如尚在枝头上那般栩栩如生，一贯的骄傲自信，形态还是如樽似碗，色泽依然红得透彻、红到极致。尊严、勇气、执着、热烈一样不少。

世间万物，将生命终结的如此美丽而灿烂。少矣！

　　　情愫涌动令我无声叹息，忍不住弯腰拾起沉甸甸的木棉花，举花齐眉、心中肃然：如此浑厚圆润怎就陨落？陨落了怎还能如此圆润浑厚？

凝视片刻，随即，仰首望到树梢，绿叶虽小且嫩，但分明是一个个生生不息的象形符号，延续着生命的书写。

心底暗赞：红花绿叶、绿叶红花，相互接力中，传递生命之律动。故红有红的豪迈，绿有绿的精气神儿。这便是“生时美丽，逝去洒脱”罢。

　　这，难道不是一种完满的无缝对接——从生到死，由死向生。

之所以无暇，在于红花在走完生命里程之际，义无反顾欣然迎接新生绿叶；

之所以完满，还在于红花决绝谢幕之际，最后惊艳一跃依旧执著于缤纷大地。

木棉树具有着生命流动而非终止的美，有序有韵有篇章有华彩。

此刻，我观花的觉与悟已不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而是落花有意大地情深。

有些感性的人，在这有些灰暗的日子，不期而遇木棉花落英时节，难免戚戚然。然，再睹其轮回时刻种种细节，又多一重慰藉。

　　从地球物种这一属性，具象到此刻看花的我和被看的花，芸芸众生，都是由生到死，又向死而生。撇开生命长短差异不论，生命程序高度一致。

由花之兴谢，联想到我们人类，自呱呱落地起，都经历和思考了些什么？以至于从玲珑剔透到鸡皮鹤发，从古灵精怪到迟滞愚钝，从目光如炬到双眼昏花，从挪腾跳跃到步履艰涩……倒真不及木棉花生的鲜活敞亮，死的豁达超脱。

做人比花不如，追求所谓离苦得乐，就已处于下风。不是吗？先是感觉生的艰辛衰微之苦涩，转头，只得去求未知飘渺的乐！

诚然清楚，生命除了长度更有其他诸如深度、温度、宽度、厚度等等。面对生老病死，如何做到活就活的充实，死亦死的泰然？怕只怕，当下心下清醒的我们，到了垂垂老矣，生命衰微，疾病缠身，仍不能本着和解心态去顺其自然，而是在苦痛心境中挣扎，自愿或不自愿，下意识或无意识的……

我想到了巴金，德高望重的文学巨匠。当年，巴老101岁，已过人生期颐之年。他沉疴病榻，在病痛无时不刻的残酷煎熬中，常处于昏迷状态。对着日夜倾心照料他的亲友，和围着他昼夜治疗抢救的医护，当然还有无数热爱他的读者的真心祈愿，他说：我是为你们而活着……

思绪纷扰。于暮色中，直面木棉花观照人生，此刻感悟：认真活着，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活在当下，予人生的每一天。

　　灰褐树干上，花萼杯状、花冠钟型，数量有限的深红木棉花，益发沉稳庄重从容。尽管接近尾声、哪怕即将坠落。

　　为草木花鸟欢喜或忧伤，乃人之常情，而观照之余，有所体会，就是属于每个人的不同觉悟罢。

　　暮色中，数只小鸟飞来落在树梢。叽叽喳喳，打破我的凝神树的静默。

　　此间，一阵晚风袭来，又一朵木棉花啪的落在脚下，丰满妍丽依旧。

此刻的我，对树上及地上的木棉花一概充满艳羡，生时美丽，逝去洒脱，只有具备坚毅品格，淡泊态度，才能如此从容无惧地昭示向死而生的必然罢?

不知啥时，月儿已然挂在天穹。朦胧夜色中，木棉花与月亮相望，而我，久久凝视它们。

这世界上，何故那么多人喜欢花？除了花的美丽，的确还有更多。赏花者眼里，不同花各异的风姿色彩，唤起了人的各自记忆、种种联想及不同心绪……

二0二二年六月二日

　　后记——常常即兴作文，下笔之后七零八落丢弃一旁。待得某日某刻，再有新触点，才又拾掇起来。

比如近日看到木棉结果落地，露出白的棉黑的籽，方才惊觉六月已至，一年竟又过半！曾经的“六一儿童节”如期而至，然越发遥遥而不可及。亦方感觉，此文该出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