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绿皮火车 </b><div><br></div><div><h5> □ 周佳</h5><div><br></div><div><br></div><h3> 今天中午,我扶着古稀之年的老母亲,从火车站候车厅走上站台。几分钟后,一辆绿皮火车从远处呼啸而来,然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我们身旁。我拎着行李,携老妈一前一后登上了火车。列车员很负责任,待一一核验了乘客健康码后,方放你上车。这距上一回陪爸妈从湘潭老火车站坐慢车回娄底已近两年。</h3><h3><br>绿皮火车属“慢车”的代名词。今儿火车没有晚点,车轮准时缓缓开动,车速不快,透过车窗,你可以悠然地欣赏铁道两旁的风景,不像高铁那样风驰电掣,让你无暇顾及车外的世界。都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做为一位常年在外打拼的游子,自己难得有机会将心思沉下来陪老妈一起坐一趟火车。随着火车头牵引着一节节绿皮车厢压着铁轨行驶的节奏,我看着窗外那一晃而过的、充满着夏日气息的景象。只见列车从城市掠过桥梁,钻进隧道,又回到山水乡间,让你的心情难以平复,这就是家乡的大地,让你熟悉而又陌生。</h3><h3><br>我就挨着老妈坐,已经过了撒娇的年龄了,如转去四十几年前,自己还趴在妈妈的怀里,是妈妈领着一个小屁娃娃坐火车,如今是自己携母回家。老妈说,那年我才几个月大,胖嘟嘟的,你爸那时生病在涟源煤炭医院住院,我一个人带着你。记得那年,快要过年了,你爸已从煤医到你爷爷奶奶家,过去没有手机电话,联系又不方便,我就独自一个人领着你去胜昔桥火车站坐车回湘潭外公外婆家过年。那天,天气又寒冷,从水泥厂到火车站又远,全靠自己走路过去,你又胖又重,妈妈一路抱着你,背着你,身上还背着包裹,里面装着你的布尿片,当时哪里有什么尿不湿啊,又没有人帮忙,独自抱着你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然后继续赶路。好不容易走到火车站,过年时候的加班火车就是绿皮车厢加挂黑色的铁棚车,里面又拥挤,这样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湘潭板塘铺站,还好你外婆家离火车站不远。在湘潭过年,多是外公外婆帮着洗你的尿布。</h3><h3><br>疫情期间,回趟家真不容易。这一回,我陪老妈去湘潭和她当年一起下过乡当过知青的老同学们聚聚会。叔叔阿姨们在一起还谈到了当年上山下乡的青葱岁月,自然也少不了那一趟趟绿皮火车,当时的板塘铺站就是现在的湘潭东站。</h3></div> (蒋伯伯家的家乡菜、西阳米酒) <h3>著名导演陈凯歌知青回忆录《青山》里有这么一段话,“十七岁出门远行,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泪水。三十年前他独自离家时,比我大两岁。车轮转动的时候,他跟着列车小跑,直至站台的尽头。我刚刚跟他握过手,他的手比农民的还要粗糙,这是劳动改造的结果。那天,他是得到特殊的批准才来到车站的。我站在车门口,向他最后挥了挥手。他站在站台外面的阳光中,渐渐变小;铁轨很亮,耀眼,通到很远。”多么让人泪目的场景。我曾写过一篇散文《父亲的肩膀》,那天昆明下着大雨又冷,我陪老爸吃了一顿他喜欢的水饺,然后开车送父亲去昆明站,结果路上大堵车,没办法怕误点,我只得将车停在吴井路的一个车位上。当时,我们只有一把雨伞,我尽量不让父亲淋湿了,将伞一个劲地往他那边靠。父亲也担心我淋着雨了,把伞往我身上推,背着行囊快步朝前走,哪怕他自己多淋点雨,只到我送老父亲走进站。当看到他的肩膀和背影消失在人流里。此刻,淌出来的泪水再也骗不了故做坚强的我。</h3><br><h3>绿皮火车乘载的不仅是迁移的人群,还有一个个希望和梦想,还有青春之歌。</h3><br><h3>前两天和同在春元中学毕业的学长建辉在娄底一起吃饭。他说,当年有一次从茶园站坐火车到春园中学所在地西阳乡胜昔桥站,结果一不小心就坐过头了忘记下车,坐到了下一站棋梓桥,中间隔着二十多公里路,自己只好沿着铁路往回走,也许他当时还背着一袋新米,那是要背去学校食堂换饭票的。如今,他已从部队正团职岗位早早退休,但对茶园那一段老铁路和绿皮火车依然记忆犹新。还有松哥和战友们在一起聚会时常常会说,我们是被同一趟绿车皮拉到云南来的。</h3><br><h3>那晚,饭桌上做东的是一位在云南当过兵转业回来的灿宝,湖南人称呼熟悉亲切的朋友时,喜欢在名后面加个“宝”字。我记得有一次是在云南还没有通高铁之前,我和灿宝一起坐一趟火车回家过年。临近春节,真是一票难求,那时我从认识的票贩子手里加钱都已买不到票,只有灿宝好不容易搞到两张火车站票,我们终于翻窗挤上了回家的那趟绿皮火车。当时,每一节车厢都塞满了人,就像膨胀的铁皮罐子里充满了滚烫的爆米花。座位上挤着的、走廊上站着的、车厢连接处甚至厕所里都没有空着的地方。在不晚点的情况下,要熬上二十几个小时才能到娄底,但我们要熬夜,到深夜实在撑不住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我们那晚只能“占据”厕所,在里面呆了一夜,如遇到半夜来解手的旅客,你还得让出来,那滋味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这就是春运,全国人民上亿人次的大流动,甭管有多辛苦。所有人都冲着那一首老歌,“有钱没钱,回家过年。”</h3> <h3>记得在湘潭读书放寒假那会,有一次带一位涟钢学妹在湘乡火车站坐车回娄底,因学妹的父亲曾交代过放假要我带着其女儿回家,安全些。当时,也是高峰期没有买到票,我听同班舍友朱浩说过他叔叔在湘乡站派出所上班。我带着学妹斗胆去了车站派出所求援,一进门就看到几位穿公安制服的正围在一个大北京炉子四周烤火,湖南的冬天真冷得刺骨。我进去就说:“麻烦找一下朱某军叔叔。”“你看,我们中间哪位是朱叔叔。”里面有人笑着问我。“我是朱浩的同学。”我慌忙地说。因为我之前真没见过朱叔叔,只听说过他的名字。“我就是浩子的叔叔,你找对了。”我对面的一位胖点的公安大叔立马站起来对我说。他招呼我们快进来坐着烤火,然后安排其他人给我们倒茶喝,随后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那天是朱叔叔领着我们走进站台,他给一趟过路火车上的乘警打好招呼带我们上了卧铺车厢。到娄底站下车后,我和学妹一起坐公交车到了涟钢她家里。她父母热情地招呼我吃了午饭,她妈妈见我喜欢吃辣椒萝卜,就从阳台上又盛了一大碗出来。其实,对于憨厚老实又追求理想爱情主义者的我来说,那会我就是将学妹当成自己妹妹一样,别无他念,加之自己情商确实低。这是读书期间第一次带学妹乘绿皮火车回家,也是最后一次。</h3> <h3>过去,我在娄底站送过一位涟源姑娘上了一趟去北京的火车。那年,我从云南回家过年,和同学聚会,席见遇到一位相貌出众的女孩,顿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一打听,她是同学堂客的表妹,在北京工作,同学见我还是单身汉,有意撮合。第二天,我随同学一家人去了女孩的家乡涟源杨家滩,那是一座山青水秀的湘中小镇,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镇上穿流而过,河上横跨着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我们走进一道烟雨蒙蒙的小巷,来到一户民宅,这就是她家。我见到了女孩的母亲,一位慈祥的老人,从她三言两语家常话中尽显随和。女孩也很符合这古镇小巷秀美婉约的气质。</h3><br><h3>我随着她一起在河边散步,畅谈文学和人生理想。我们还谈到了,小城涟源市蓝田镇就是抗战时期国立师范大学南迁办学的地方,是钱钟书著名小说《围城》原型发生地。书中有一段描述:“抗战期间,书中主人公方鸿渐曾经去过位于湘中的“三闾大学”教书,”而这所“三闾大学”并非完全虚构,它的原型就是创建于湖南涟源蓝田镇,当时中国第一所独立师范学院的国立师范学院。钱先生在《围城》里还写道,“当时有一个地主的庄园,这个庄园的旁边有一条小河,这条小河就是升平河。”这个地主的庄园就是当时国立师范学院租在辛亥革命元勋李燮和的故居李园,其中有几百间房子,这个地主的庄园就是指的李园。</h3><br><h3>据说,当年国立师大选址还和民国时期重要的湘黔铁路经过涟源有关。钱钟书先生父子同在已迁移到涟源蓝田的国立师范大学教书,并传为一段佳话。杨家滩镇是湘军故里,涟源还是当代著名作家谭谈的家乡。</h3><br> <h3>尔后,我们又去了不远处同学堂客娘家做客,喝杯绿茶,聊聊家常。没几天,女孩告诉我,要上北京了,我托人帮她买了一张卧铺票。送她坐车的那天,当看到她转身离去进站,我生平第一次鼓足了勇气,追她到了站台上,目送她登上了那节绿皮车厢,彼此在窗口凝望,直到火车的汽笛响起,才知道这就是离别。很遗憾,我们两个连手都没来得及牵一下,更别说拥抱了。</h3><br><h3>记得《围城》里有一句经典名言,“要想结为夫妻,先去旅行一次。”如果那时我也去买一张纸质火车票,同她共渡这一趟列车北上旅程,也许会是另外一个结局吧。当然人生是从来不会认什么“如果”和“也许”这两个词的。我们透过绿皮火车的窗口,挥挥手,竟然就成了最后一次相遇。</h3><br><h3>她也许真不知道,我有顽固性偏头痛,遇冷天就会复发,什么药都不管用,只有云南的气候可以治愈,而我又不愿再去“北漂”。</h3> <h3>前两天,我和老同学蒋喜明一道去了西阳。在涟邵水泥厂大门口有一条建于六十年代的老地方铁路,至今还在发挥余热。我们看到铁路人工扳道口旁有一座小屋,钱同学和他老公王哥上班期间就住在这里。我们戏称这是他俩的爱情小屋。屋旁种了一棵已硕果累累的琵琶树,我们也不客气,随手就摘下一把琵琶,虽然酸味胜过甜味,但他们坚守地方铁路岗位几十年如一日,早把小日子过得比这琵琶甜得多了。王哥是一位老火车司机。他说,他还想再栽几棵果树,他们夫妻俩要一起继续守护着这一条老铁路,就像守着自己的爱情一样,直到天荒地老。</h3> <h3>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个人,我过去的同学周阳河,他也是涟邵水泥厂子弟,和我关系不错。因为今天开车经过厂里家属区的一段路上,我好像看到了他的母亲,但我没有喊停车,因为怕去面对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听说,周阳河毕业后去了浙江打工,因上当受骗,导致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就回到家里。有一天,他独自一人跑出去,并坐上了一趟绿皮火车,从此就再也不见人影了。他家人也四处寻找过,结果十多年过去了,依然杳无音讯。我们这帮要好的同学都都相信他是坐绿皮火车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2016年,咱们同学聚会时,还特意给他留了一个位置,还一齐筹钱由我做代表亲自送到了他父母手里。</h3> <h3>今天中午,我临将出门返昆,老父亲照例给我买了一大包吃的,两桶方便面、几根火腿肠、两瓶酸奶、一袋水果等。我说,要少带点了,坐高铁五个多小时就到了,吃不完那么多呢。老爸说,那就水果少拿点,放两个你妈包的粽子,还有两个本地橘子。那是老妈亲手包的粽子,粽叶是前天我陪老妈在娄底洞新市场门口一个地摊上买的,那位女摊主穿着厚花睡衣,双手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剥南瓜藤的皮,剥好的都堆在一起准备出售。在摊子隔壁不远处的一家老字号粮油店里,我们又买了两公斤糯米。老妈说,自己家人随便包包吃也够了。这个洞新市场还和二十多年前差不多,看到的人和听到的吆喝声总是那么熟悉。我在家最开心的事就是陪爸妈唠嗑,上街买菜。</h3> <h5></h5><h3>我回想起自己几十年来下海、走南闯北的经历,其中最长的旅途就是在绿皮火车上度过的,期间发生的种种故事足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都说人生就像一辆绿皮火车,会在不同的车站停停靠靠,有滚滚人流上上下下,而终点站却只有最后一个。</h3><br><br><br>2022年5月26日修订<br> <h5><div><b>作者简介:</b></div><div><br></div>周佳,湖南娄底人,民进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民进昆明市委文史与学习委员会副主任、百姓文学社社长。有诗文散见于《边疆文学》《陕西诗歌》《西部散文选刊》《云南日报》《云南政协报》《春城晚报》《昆明日报》《昭通日报》《娄底晚报》等报刊杂志,有作品入选多个选本,获奖若干,出版个人诗集《太阳鸟》,现居昆明。</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