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春风话乡愁(三)

三分生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村口的另一条岔路,走村北柳树坑,翻过大东岭,沿一崎岖小路向北五里见一条浅滩卵石河流,河上有石砌漫水桥。河中卵石洁白如玉,大如斗,小如豆,枯水期,溪流蜿蜒,静流无声。遇丰水年,激流顺山势而下,浪涛汹涌,声如牤牛怒吼,虽取名——牤牛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河上游十里是京西名圣上方山。上方山为燕山支脉,有大房山之称。峰高险峻,植被丰富,古木参天。十二峰以天柱峰为奇,坐落在上方山中央,登上山顶可览上方山全景,明祖章皇帝赐势至庵扁曰:“空中见佛”。秋高气爽时节,登顶可观日出,另外有“晶字石”、骆驼峰、飞来峰、青龙峰、狮子峰等形象逼真。山顶有“云水洞,”洞内有奇石景观。山涧一条溪流从断崖绝壁中流出,汇集了条条细流,沿了两侧杂木怪石的河沟蜿蜒而下,即是牤牛河的源头之水,村人视为圣水。傍溪流有散落农家,二三十户自然成村,村名:圣水峪。我的祖先就生活在这山脚溪流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想那三百年前,我爷爷的爷爷随他们的父母,赶着三头毛驴,驮着全部家当,从这上坊山脚下,举家南迁二十里,用十几担黄小米,置下天开村罗姓地主家的十几亩黄土地,落脚谋生。就是看中了这块适合红薯生长的旱高台儿。我小时候红薯是村人一年四季一曰三餐离不开大锅台的主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说到红薯,东屋三爷爷才是村里栽红薯的好把式儿。每年一开春,三爷爷便在村东小场院边,盘个两米见方的育秧坑,将掺好农家肥的沙土细细过筛,平平地铺在育秧炕上,再把上年窖藏的专门育秧的红薯精心码好,上面盖严草垫。每日炕下用玉米秸秆文火烘着,上面三次清水喷洒。不出一个月,一炕碧绿的秧苗就可以进入大田插播了。这些事情,三爷爷是不要别人插手的。他家三小子比我小一岁,但论辈份是我三叔,我俩一起上小学,天天粘在一起。育苗期间,我俩常去场院玩耍,有时想帮忙干点活儿,三爷爷只许我俩抱抱柴火,提提水,那烧火洒水的细致活儿是不许我俩傍前的。三爷爷家的红薯是紫皮白瓤,含水份少,烤着吃甘甜如栗。擦成薯片儿晾干,比一般的红薯多出两三斤薯干。三爷爷一直又神气又神秘的说“这白薯才是老祖宗留下的好吃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我虽幼小无知,听了这话,看看一灶烟火,一炕薯秧,亦觉得家中有这吃食,岁月便有着落了。记不清是那位美食家说的话,人的口味偏好是四岁之前决定的。我一九五六年出生至七六走出家乡,二十年基本是吃红薯长大的。想那一百四十多斤的凡身肉体得靠多少这甘甜的块茎运化而来,心中便顿生敬畏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那个全民饥饿年代,老家的红薯可是乡亲们的救命口粮。那时家家有红薯窖,有薯干囤。鲜薯可从上年的十月份吃到来年五月。红薯面则是全年当家主食。1966年,我10岁,便跟着大姐学会了用擦刀擦红薯干儿。每天晚饭后,煤油灯下,一家人便围着小山似的红薯堆,将大小不等的红薯擦成薄片儿,再将这薯片儿摆放在屋顶,房前屋后,小场院,凡空闲的地方都被这拳头大小的薯片儿占领了。不知为什么,退休后,每当我读到李白《子夜吴歌》诗中“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句子,眼前总是浮现起五十年前的情景——那明月下的小山村,原始的擦刀与祖传的红薯相碰出“嚓嚓嚓”的音符,那是一首另多少游子彻夜难眠的乡愁小夜曲啊。但那时的我却不知什么是乡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秋日里,我和三弟小富去白石山打山草,累了便坐在大石头上看下面的小山村,平时灰暗的屋顶街道,因白色的薯干而换了新装,变的一片洁白。遇到大风时,那些干透的薯干会“哗哗”的满世界飞起,我俩便急匆匆的跑下山 ,和大人们一起捡拾自家刮飞的红薯干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一年红薯丰收,好的地块亩产鲜薯可达3000斤。在村里当过会记的老叔算了一笔账,我家18口人,分得五万多斤红薯,留下两千斤鲜薯入窖,其它可晒成近万斤薯干,留下全年五千多斤红薯干儿口粮,其余上交公粮。老家的红薯水汽少,含糖高,每100斤红薯可晒成红薯干23斤,而国家公粮按照每100斤20斤折合公粮,多余的3斤就算作晾晒薯干的劳务费。这样交完五千斤公粮,可赚得1500多斤薯干(相当于4人的全年口粮)我之所以细细的把这笔账记下来,是从心里感激这普普通通的吃食在那艰苦岁月里,养活了小山村普普通通的父老乡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我在那篇《最是难忘有乡土》的散文中有这样一段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家家靠着一窖白薯,一囤薯干,竟没有缺食断顿的,我小时候亲见有临村讨饭的母子,不但能当下讨得几块烤熟的红薯,还能得到一篮子薯干带回。罗家峪民风厚朴,来村里修鞋补锅的手艺人口渴了,可以随意进任何一家的灶间舀水喝。小时候,和一群小伙伴在小街上随意玩耍,闯到娘婶家就会有烤熟的红薯塞到怀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月,红薯的最好吃法是烤着吃。山村的冬夜即寒冷又漫长。我10岁后,每天夜里跟奶奶一起睡觉。入睡前,奶奶总是将土炕下的地炉子封上湿煤,围着炉子四周码一圈红薯,然后用捅火棍儿在炉子上面轻轻一扎,那蓝色的火苗就"腾"的一下窜出来。我说:“奶奶你怎么不用火柴就能把炉子点着呀?”奶奶答非所问的说“用这小火苗儿才能烤出好吃的白薯啊!”我看着奶奶说话时,瘪瘪的嘴里只有一颗上牙,就笑着说“您是不是最爱吃这软软的烤红薯啊”奶奶拍拍我的光头叹口气说“就指着这软东西活着呢!”炉子上面扣上熬粥的大铁锅。后半夜,一丝丝焦香的气味就悠悠的从铁锅下面弥漫开来。小山村的慢慢冬夜,我依偎在奶奶身边做着香甜的梦。记得每天清早,第一块烤红薯总是在被窝儿里吃的,奶奶把烤熟的红薯塞给我,我用俩手倒过来倒过去,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慢慢剥那焦黄的外皮,那薯瓤嫩黄嫩黄的,轻轻地嗅一下,香气扑鼻,小心地咬一口,绵软甜香。奶奶总是把我剥下的薯皮放到瘪瘪的嘴里,一边捣鼓着,一边数落着“这要是让你东屋三爷爷知道了,准说你是个败家的孙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