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引 子:</p><p class="ql-block">——勤劳纯朴的母亲,没有富家的出身,没有光鲜的衣裳,没有进过一天学堂,但她有一颗高尚、美丽和善良的心!</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母亲在一起,摄于2011年)</p> <p class="ql-block"> 清瘦的面容,单薄的身材,梳着盘起的发髻,常穿着半旧的青蓝大襟夹袄,待人诚心,性格爽快,干事麻利,爱干净,手灵巧,这就是我的母亲。她用<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双小脚走过了旧社会寒风凄雨的坎坷之路,经历过人生中连续失去亲人的沉重打击,一辈子坚韧不屈,负重前进,默默付出,尽孝尽善。</span></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于民国十六年十月(1927),一个社会动荡,军阀混战,匪患频发,民不聊生的年代。外祖父家世居素有“贫瘠甲天下”之称的甘肃会宁县偏僻山村。贫瘠的黄土高坡,山大沟深,满目荒芜;恶劣的自然环境,十年九旱,农民缺衣少食无水,祖祖辈辈贫寒交困,苦苦挣扎在苦难的生活深渊。民国十八年(1929),西北遭百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饥荒肆虐,难民四逃,亲不相顾。可怜的外祖父一家和所有的灾民一样,只有背井离乡,随流漂泊,靠着乞讨要饭,以祈熬过这饿死人的年景。这一年,外祖父十九,外祖母十八,母亲一岁半,外太祖母年逾五旬,还有母亲一个未成年的姑姑。外祖父挑着全家人所有的行当和母亲,携妻托老,走上了乞讨之路。“烈日炎炎,荒路茫茫”,逃难的路上饥民成群结队,哀鸿遍野,饿殍随处可见。一家人相依为命,拉衣牵手,白日里出去讨要,到了夜晚不是留守废墟就是露宿街头,除了忍受寒风与饥渴,还要防野狼、斗野狗、躲兵匪,吃遍了人间苦,流尽了辛酸泪。从会宁到西吉,从西吉到固原,靠着讨要的残羹剩汤一步一程,移动了整整一年光景。外太祖母告诉母亲,逃难路就是亡命路,有多少人家在逃难的路上父子分离,母女失散,家破人亡。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伤心、绝望是平常事,晚上肚子空空,肌肠辘辘睡不着,一但睡过去明天早上能不能醒来都很难说。外太祖母说,母亲的命是她拚死保下来的,要不是她的全力庇护,即使再有几条命,母亲也难以存活下来(或饿死、或送人)。天公开眼,熬到翻过年,年景终于出现了一点好的转机,一家人活命心切,顺着逃荒路乞讨返回,重又回到了会宁山村的那个一无所有所谓的家,这一年(1930),母亲两岁半。</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哥和二哥,摄于1953年左右)</p> <p class="ql-block"> 二 </p><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在贫寒人家,从小经风雨,忍饥寒,在苦水加泪水中泡大。外祖父母老实厚道,从小家穷上不起学,跟着父母给人当佃户,十五六岁成了亲,开始给人扛长工、打短工,靠出卖苦力艰难糊口。母亲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接下来的二十年时间里,外祖母还生过12个孩子,因贫穷无力养活以及疾病等原因,有9个没有长过幼年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包括母亲在内只有4个。母亲说,从她懵懂记事起,就开始跟着大人学做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不是除圈拾糞,就是打场碾场,或者是到山里干活,反正是一年三百六十天,永远都是做不完的活。到了数九寒天,那是一年里最难熬的日子,穷人家做不起御寒的衣服,大人脚上穿着自编的草鞋,里面塞些麦草,身上破褂套破褂,迎着刺骨的寒风干活,腿脚经常冻的青一块紫一块。小孩子体能更弱,加上没有御寒的厚衣服和鞋袜,赤露的双手、小脚和脸蛋被冻的红肿,不仅疼痛难忍,遇热还奇痒难耐,严重时还会发炎,甚至到流浓。母亲讲,实在是太穷了,穷日子望不到边,年年盼,月月盼,永远也望不到头,咬着牙也得干,不干没办法。到了七八岁时,母亲已经能够独立做很多事了,如打扫院子、窖里吊水、山里拾柴、烧火添炕、帮着做饭等等,都不在话下。一有闲功夫,还要挎上小篮子,守在车马店门口,争着给过路的行脚客卖馍馍(同龄人卖馍馍的还有不少),若是能将自家的馍馍卖出一两个,换回几个铜板,那便是一天最开心的事了,回到家还能得到大人的夸赞,假如一天一个也卖不掉,还得如数拿回去,得到的肯定是一顿训斥。到了晚上,便是跟大人学做针线活的时间,这是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必须要学会的技能。那个年代,农村人没有见过机织布,也做不起新衣服,只能守在微弱的清油灯下,拿着自家织柒的粗布头,在破褂破裤上缝补丁,这便是那个年代穷人所谓的针线活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祖父、父亲和大哥,摄于1953年)</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旧中国封建社会的最后受害者,社会虽然进入到了民国时期,但偏僻的中国农村,仍然沿袭着几千年封建礼教的束缚。家人从四五岁起就强行给母亲缠裹了脚,从此一双被人为摧残成畸型的小脚伴随了她终身,一生行动受限。因为家境贫穷,七八岁上就订下娃娃亲,十二岁便童养到了我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母亲从小吃惯了苦,养成了手勤脚快、做事麻利的习性,且天性聪慧,性格善良,听话懂事,从而很快就得到了祖父母的喜爱。十五岁时,便和父亲正式成了亲,成了祖母的小帮手,祖母教其学做衣服、做鞋子、做饭,帮忙料理家务等。母亲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但通达情理,心胸宽大,能和家人、亲戚、邻里们和睦相处;母亲尊重长辈,孝敬公婆,关爱弟妹,维护团结,在家族和近邻中很受夸赞。然世事总多无常,就在她们生活的那个年代,一场遍及神州的传染病,正在疯狂的肆虐着灾难深重的老百姓,由于当时社会落后,医疗水平太差,近半个世纪都找不到医治的办法,只能任其扩散和蔓延,致无数的穷苦百姓在病痛折磨中死去,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称作的肺结核病,也就是当时被老百姓俗称的“痨病”。在那场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劫难中,我家有七位亲人无辜丧了命,其中仅在解放初不足三年的时间里,就有三位至亲先后被夺去了生命。1949年8月,我的父亲正当参与中共地下活动,积极投身革命之时,祖母的“痨病”也正值由轻转危。当时,我们和外祖父两家,共四个成年女性,其中三人正染着“痨病”(外祖母、外太祖母和祖母),这时的母亲刚二十出头,正哺育着两个孩子(我大哥二哥),一个两岁多,一个尚在襁褓。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状况变故,母亲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虽观前顾后,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力量。她只能迎难而上,只能以自己瘦弱的肩膀,支撑住随时都有可能垮塌的家。祖母病危卧床半年之久,母亲寸步不离的伺候照顾,端水喂饭,接尿擦便,直至到祖母的身体耗到灯枯油尽,痛苦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一个亲人的离去并没有让灾难就此结束,正所谓“天公未必怜穷人,灾祸从不绕痛者”,祖母这边刚刚离世,尸骨未凉,外祖母和外太祖母那边又“痨病”转危告急。母亲顾不上拭去痛失亲人的泪水,安葬了祖母后,简单安顿了一下公公的生活,就背起两个幼子,奔向另一个正在被病魔折腾得摇摇欲坠的家。这是一个被大山和沟壑隔阻了的小山沟,沟里住着聊聊数户人家,只有一条险隘崎岖的山沟小路通向外界。此时,昏暗的土窑炕上躺着两个正在经受病痛折磨的亲人,窑洞地下是三个幼年的弟妹,大的不过十一二,小的仅有四五岁,外祖父屈膝蹲在地上,一双无助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母亲的到来使他们垮塌的精神得到极大安慰,母亲现在是两个家庭的顶梁柱,是两家老老小小十余口人全部的精神依托。在接下来的又一年多时间里,母亲几乎没有白天与黑夜,也辨不清春夏秋冬与风霜雨雪,只是无数次的来回奔跑在这条崎岖的山沟小路上,母亲以超越自己能力的付出,照料和守护着两个被“痨病”痛苦折磨的亲人,苦苦维持着两个被病魔摧残得摇摇欲坠并四处透风漏雨的家。母亲说,那是她永远也忘不了一生的痛,已记不得磨烂了多少双鞋,摔过了多少个跟头,流下过多少血水与泪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和大哥二哥 摄于1958年)</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不到三年的时间,三位亲人接连被“痨病”残忍的夺去了生命,这种打击无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也是无比巨大的。从祖母、外祖母到外太祖母,三个病人的照料都是由母亲一人承担,母亲的体力和精力早已超强透支,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人已经瘦的脱了像,变了形”。再加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撒开手、咽了气,悲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母亲身心俱伤,精神几近于崩溃。晚年,她回忆这段不堪往事时,反复说:“不知道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觉得差一点点就活不过来了,如果当时我也跟着去了,也就没有今天的你们了”。她说:“两年多的时间,她没有脱衣服睡过觉,更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没有吃上过一口热乎饭,有的只是流不完的眼泪,流啊流,流到了脚后跟,最后也流干了”。那段经历就是她人生的一场噩梦,肩上压着担子,胸口压着石头,移不开也搬不走,有气憋在胸口,就是喘不上来。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女人,还没有做好独立应对生活风雨的准备,马上面对的就是狂风暴雨的冲击,其恐惧、其无助乃至于绝望,无一不是都到了极点。母亲说,她们一个个走了,我的依靠也全没有了,心里的苦无处去倾诉,心里的痛无人来安抚,只能强忍泪水往自己肚里咽。两个破败离碎的家需要自己来支撑,两个离不开母亲的幼子,三个哭天唤娘的弟妹,一个绝望的老父亲和一个无助的老公公,他们都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因为早在两年前,随着会宁的解放,父亲正式走上了革命道路,先是参加了新政府的组建工作,不久又响应党中央“建设天兰铁路”的号召,已于1950年离开会宁,加入到新中国铁路建设的队伍之中。母亲是两个家庭唯一的主妇,为了支撑起已被“痨病”击的垮塌,却又被大山沟壑阻隔了十余里的两个家,母亲以坚韧不屈的毅力,勇敢的挑起了重担,两家一切的吃喝拉撒,缝缝补补,拆拆洗洗,全部都压在自己身上。不分昼夜,不辨冬夏,甚至连走路都得跑步,用她自己的话形容,“就是起鸡叫睡半夜”!从此,昏暗的清油灯下,是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低矮的磨堂(推磨、磨面)内,是永远也望不到头的路;养家糊口的一点山坡薄地,从春耕到秋收,照样也离不了她的身影。母亲就象一台满负荷运转的机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转动着,两手布满了老茧,青丝增添了银发,从少妇熬到了中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和我 </p><p class="ql-block">1961年摄于山西原平)</p> <p class="ql-block"> 五 </p><p class="ql-block"> 母亲含辛茹苦的拉扯着自己的儿女和没了娘的弟弟妹妹,苦心操持着两个脆弱不堪的家庭,直至弟妹们长大成人,娶亲成家。母亲从小家境贫寒,没有机会进过一天学堂,但在生活风雨的重重历练下,早早悟懂了不少人生的道理,她非常支持父亲的革命事业,格外重视对子女和弟妹的文化教育。特别是在弟弟妹妹的成长中,她不仅在生活上倾注了大量心血,而且在思想上、精神上经常给予鼓励和教育,面对艰难贫困的家庭条件,她没有认命,而是坚持说服外祖父,将两个弟弟送到学校读书。五十年代初中期,会宁农村土地改革完成后,农业生产从开始成立互助组,到走向初级社、高级社发展。为了提高农民文化,政府大力倡办“扫盲夜校”,母亲积极参加,通过勤奋学习,识得了不少字。她主动带领家庭加入生产互助组,并积极支持初级社、高级社的建设。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后,我们全家成为了公社社员,当年入冬后,母亲还参加了全县当年规模最大的“引洮项目水利工程“大会战。三个月时间,顶着寒风,丢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拿着行李、镢头和铁锨,步行几十里,来到一个叫“窄峡子”的地方,吃着干馍,喝着涝池水,睡在铺着麦草的山沟小土窑,喊着“冲天”的号子,进行“你追我赶”的劳动竞赛,这是母亲人生中一段最难忘、最火热的劳动经历。1959年,在铁路部门工作多年的父亲办理了随带家属手续,母亲领着爷爷和两个哥哥,来到了父亲单位所在的山西省原平县,成为了一名铁路家属。当时,父亲在铁路工程局的生活供应站工作,大哥上初中,二哥上小学,母亲便在家属食堂做了一名服务员。由于母亲做事认真,节俭干净,干活勤快,待人和气,很快就博得了好人缘,同事们,邻里间,无论老少,都乐意同母亲相处和交谈,大家亲切的统称母亲为“张嫂”,这是母亲人生中一段惬意而美好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母亲在看报纸)</p> <p class="ql-block">(母亲在织毛衣)</p> <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写在母亲辞世十周年前”</p><p class="ql-block"> 于二0二二年五月二十六日西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