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冈古镇风情（13）

红春子149480561

一一 牌坊巷的秀姑

 作者 王中和

　　古镇牌坊西巷1号原是施家家祠，解放后收归公管房，改为两进相通的大杂院民居。院内住着工商联曾主任、张二爷、吴爹爹、秀姑和四妈等八户人家。我在这热闹和谐的大院度过了十二个春秋。少年时我体弱，年年夏秋之交都要打摆子拉肚子，害上一场小病。养母四妈是家庭妇女，因缺钱而陷入迷信，不信西医西药，笃信民间土方法术。故对她请来给我施法术去病魔的坊邻秀姑和阴阳先生印象极为深刻。

　　秀姑和四妈是远房表姐妹，互为麻将牌将友和隔墙紧邻。秀姑早年孀居，在镇上烟酒店卖烟末子，独力抚养两儿一女，除了日子过得苦点儿，人极善良。秀姑很喜欢我，夜晚寂寞老要我陪她玩“摸呆子十一点陪三”的扑克牌，常能赢到她几个故意输送的钢崩子零花。她输小钱后会褒说我是王二家猫子，尖（精）哩！

秀姑有一姑娘，至今不知大名叫什哩，家里家外都喊她痴丫头。痴丫头由小生了癫痫病，后遗症导致不能上学读书，但人生得粉白大团脸，猫眼小嘟嘴，脸上有点点喜雀斑，不像短命人。她是秀姑的老巴子命疙瘩，被宠得说话既嗲更大舌。我有盒积木玩具，搭积木房子时她常在边上凑热闹。积木叠高容易倒，她会用口水沾粘积木递给我，痴笑眯舌的说：“红…红…春...春春子，给给你搭不倒的木”。1970年夏已出落成大姑娘的她不幸病故。作为邻妹童伴她在我脑中留下很深的映像。记得秀姑常说的玩笑话是：待痴丫头病好了就把你做婆娘。谁知她却早夭，真可怜！有回傍晚恍若看到她还像生前那样，站在院内洋槐树下痴笑迷迷的说红春子放学啦！惊得我那夜发高烧尽说胡话。四妈认为我汤气（招惹）了阴灵重的痴丫头，请来秀姑为我“站水碗”驱病。

站水碗的情景是：“秀姑手绞几根竹木筷子，端上水碗，将筷子淋上水立放在碗内，嘴里自问自答，喃道是哪个来摸红春子的啊？继问是不是老王二爹爹想孙子了？是你就站，不是不站。手中筷子不站，她自语不是你家祖爷爷。又喃问是不是我家痴丫头？是你就站，不是不站。她手一松几根筷子变戏法般居然笔直地站在水碗里。随即秀眼一翻说真汤气到痴丫头了！她喝口碗里水喷射到我脸上，板起面孔喝道阴阳相隔，各人各命，痴丫头你自找个好人家投胎吧！今后不准再来找红春子玩”。事后把她镇鬼的桃木梳子挂在房门口，要四妈烧几张黄元给小死鬼了事。照例我又要喝上一碗黑沫子泛浮的纸钱灰仙水。

小时候谁没有个三日风四日雨的病啊？缺医少药年代全靠自身免疫力，挺上几天小病不治也能自愈。隔天看我又活崩乱跳的样子，四妈会对秀姑千恩万谢，秀姑也很得意。从此巷内人家都知她会站水碗驱鬼治病，常有迷信此道的人请她，她从不要人家一分钱物。我长大后才知道，几根竹木筷子能站在碗里，全是用水沾粘的缘故。一根筷子在水碗中能站立吗？可见秀姑的法术是假的，仅是没钱治病人的心理疗法，不可当真。尽管如此，我始终感念秀姑求神问卜望我好的那份慈爱的心田。

　　秀姑之外， 四妈也请过吴爹爹和阴阳先生为我治过病。吴爹爹早年下海（大丰棉垦区）经商，在四叉河附近开小商店。退休后孤身不便在异乡生活，回到姑娘女婿张二爷家养老。吴爹爹是有文墨的生意人，身材伟岸，大眼剑眉，一脸络缌胡子，人极随和大气。他每天上午会去镇中药店消磨时光，看病患頋客和店员抓药配药，研究名医郭仁銮和顾大先生的药方。久之成了半个郎中，会开药方子帮人治小病。吴爹爹每天午饭后定来我家串门，四妈会请他抽烟喝茶叶末子水。聊天侃大山他有满肚子说不完的“前朝后汉故事和枸杞黄芪想娘子、党参白术肉丛蓉的药经”。

地理先生在老家古镇叫“阴阳”。为避讳本文不道姓，尊称阴阳先生吧。文革破四旧不准他再干迷信事，收缴了罗盘法尺，安排到清管所，负责街巷公厕和居民粪缸的管理。他每天也是下午来巷里打扫公厕和管理出粪买卖。先生家住牌坊巷最北梢，四妈家是西巷口夹沟浜码头第一户。乡下进镇买粪的船停在码头下水处，他选择坐我家门口就地办这“肥差恭事”。



　　说来也巧，吴爹爹和阴阳先生对治我的“打摆子病”起着一阴一阳的作用。记得那年我发寒打摆子，隔天午后未时定点发作，浑身冷颤盖几床被捂汗也没用。几场摆子打下来，人瘦得变了形。四妈认定我天天下河游泳汤气到溺死鬼了。门前有现成的阴阳先生，就请他在黄元纸上画几道符。四妈烧香敬菩萨，将符烧在水碗里，让我喝香灰混纸钱灰的符水治病，结果当然无效。后来有天被吴爹爹看到这一幕，他瞪眼扬眉直说瞎闹瞎闹，你们把小孩子耽搁了。阴阳先生被吓得直溜…走了。他说这是蚊子传播的疟疾，拿笔写了“奎宁”药名，又出钱要四妈去药店买了给我服。从不吃药的我对西药十分敏感，几颗奎宁药到病除，从此一生再不打摆子。另有一回我中了“寒复暑”，上吐下泻肚里积食难化。吴爹拿来霍香正气水，喝后片刻神清气爽。由此打心底里佩服他老人家，也跟着发小四粉子亲亲的喊他婆爹爹。

上述陈年旧事，时过境迁已半个多世纪。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成曲中人。对疼我关心我的四妈秀姑阴阳先生和吴爹爹，今借古镇风情纪事，以表我深情的追思和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