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仲叔讲故事

时光无声

　 仲叔，是堂叔。

仲叔住着生产队晒谷场旁边的一间房。房不是仲叔的，仲叔只是借住。

仲叔原本在外面做事，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具体做什么事？但我知道仲叔是因为病了便回了老家。之前，我从未见过仲叔，我与小伙伴们，私下说仲叔，是突然从地里钻出来的。

仲叔单身，无儿无女。仲叔很开朗，有说有笑的。没几天，我与小伙伴们与仲叔便成了熟人，慢慢地，我们喜欢上了仲叔。

仲叔爱讲故事，特别爱讲红脸麻子的故事。

日本有聪明的一休，我国新疆有足智多谋的阿凡提。“红脸麻子”，是我们老家的“一休”和“阿凡提”。在我们老家，没有人不知道红脸麻子的，没有人没听过红脸麻子故事的。

仲叔讲红脸麻子的故事最完整、最生动、最传神。大多数时候，吃过晩饭，我与小伙伴们便去听仲叔讲故事。讲故事的仲叔坐一张小竹椅，听故事的我们围着仲叔席地坐在晒谷场上。

仲叔说：

有一天，父亲打发儿子到红脸麻子家借石磨。儿子拿上扁担、绳索很不乐意地往红脸麻子家走。一进门便对红脸麻子说：“我父亲要借你家的石磨磨点豆腐，叫我挑回去！”红脸麻子见朋友的儿子如此不懂礼貌，又听说对父母十分的不孝顺，便决定教训他一下。

红脸麻子堆着笑，对朋友的儿子说：“你父亲要借磨，借就是了，反正那磨在我家也是闲着。”

听红脸麻子如是说，这儿子便问磨在哪里？想捆了磨早点回家。“别急！贤侄你难得来我家一次，吃了晚饭才回去。”红脸麻子挽留。“不吃了！吃了饭天就黑了。”这儿子拒绝道。“没有关系，我给你两盏马灯照路。”红脸麻子继续挽留。

红脸麻子家的锅像是石头做的，天全黑了饭菜才上桌。吃饱、喝足，红脸麻子带着朋友的儿子将磨捆好后，说：“你挑起来！我给你挂两盏马灯。”红脸麻子将两盏马灯结结实实地、分别挂在两个磨盘底下。

两个磨盘不轻，一百几十斤重；路也不近，五六公里的田间小路。这儿子实在挑不动了，想放下来歇歇，但马灯在磨盘下挂着，这放是放不得的，只好咬着牙往前走。

父亲见儿子借磨回来了，便迎了上去。面前的儿子喘着粗气，汗如雨下，便心疼地说道：“到家了，还不赶紧放下？”儿子没好气地回道：“能放吗？放下，两盏马灯就没了，不得好死的红脸麻子！”父亲看到挂在磨盘下的马灯，便什么都明白了。

仲叔说：

有一天，红脸麻子到一个小镇去办事，临近天黑才将事办好。回是回不去了，便找了个小旅馆准备住下。进得旅馆，见老板对来来往往的客人的态度很不友好，价格还贵，便心生不悦。无奈，这旅馆是独家经营，也就没有了挑选的余地。

这时，红脸麻子见旅馆大门口有好大一笼鸡，眼前一亮，便来了歪点子。

红脸麻子来到柜台爽快地付了住宿费。老板问：“先生！该怎么叫你？”红脸麻子答道：“排龙基！”

一夜好睡。天刚朦朦亮，红脸麻子起床、退房，来到那笼鸡旁，不慌不忙，拿棵木棍排起（方言，意为挑起）那笼鸡便走。

店小二见了，便大声喊熟睡中的老板：“老板！排笼鸡走了。”老板不耐烦地答道：“让他走！排龙基开过钱了。”

仲叔说：

红脸麻子住在一个小镇上，这小镇依湘江而建。他经营南竹、木材生意。南竹、木材全从湘江上游购买。买来的南竹、木材，几百棵捆绑在一起形成排。这排顺湘江放下。

红脸麻子脑子灵活、为人精明，生意自然红火得很。由此，家里常常是高朋满坐。

一日，朋友来家喝酒，酒兴中，不知怎么说到了裸奔的话题，并打起赌来。有朋友说：“哪个在大白天敢赤身裸体从这街上走过，我给他五两银子。”红脸麻子立即应了下来：“我跟你赌，如果我做不到，我赔你十两银子。我只有一个条件，日期由我定。”双方说定，众朋友作证。

连着几天大雨，湘江便涨了洪水。中午时分，红脸麻子赤身裸体，肩扛一棵长长的竹竿，用斗笠遮住阴处，从街上逛奔而过，并不停地大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家的木排散了，人落水了！”大家都在为落水人担心，没有几人注意红脸麻子是赤身裸体之人。

愿赌服输，红脸麻子便获银五两。

……

仲叔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听完故事，我们总是舍不得离去。但仲叔的病越来越严重，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一天，仲叔挺着个大肚子仍在给我们讲故事。讲完，仲叔笑着说：“你们拿把菜刀来，我肚子里全是水，你们破开我的肚子，将水放了，我的病就好了。”我们全在傻傻地笑着。

一天夜里，父亲告诉我，仲叔过世了。

仲叔是好人。在那个几乎没有文化生活的年代，我们在仲叔的故事中受到了启迪、得到了快乐！

（写于2022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