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张丽华</p><p class="ql-block">大家都觉得校园里是个清水衙门,清水衙门里也有钱生钱的地方,厨房就是一个油水之地,普通师生很难介入。还有一个地方可以钱生钱,就是学校的小卖部。记得最近网上曝光,有个学校的小卖部对外招标,标出承包费330万,亮瞎了众人的眼。网友口诛笔伐,那个湖南某校店铺承包之事不了了之。那所学校的店铺盈利一定大于330万,不然,不可能那样对外招标。我们学校小卖部没有那么大的规模。我只听过小卖部夏天卖冷饮,一天可以挣到一个老师一个月的工资,那也非常可观!</p><p class="ql-block">小卖部换了多少老板,我记不清。记得一个校长的老婆承包了小卖部,她卖东西,小孩子拿几元钱过去,买了要买的东西。她不会立即找钱,总问,你还要买点啥?问得你实在尴尬,好像不多买一点,是自己不对一样。后来,是一个老师承包了小卖部,她老婆做老板娘。下课了,那个戴眼镜的老师亲自坐柜台卖东西。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对。有时为了多卖出一点东西,熟人可以赊账。老师都要面子,不轻易赊账。有些好吃,家里又穷的学生,那个老板认识那个学生,就会适当赊账。学生赊账买东西,就跟借高利贷一样,滚来滚去,最终,无力偿还了。小卖部给哪些人赊账了,旁人不清楚。直到一个家长的哭声,惊动了校长。</p><p class="ql-block">事情是这样的,一个高一的男生,上学期在小卖部赊账100多元。在90年代,差不多相当于当时一个老师一个月的工资,抵得上现在六七千,是一笔不小的账目。秋季开学,那个学生的妈妈,给了儿子开学的钱,孩子独自来报名。他妈妈满以为儿子报名入学了。她在家里忙完了一段时间的农活,就挑着米和菜来学校看望儿子。走进学校,转了几圈,打听了一下,师生都说查无此人。那个妈妈就又气又急,就在校门口大声哭起来,说,儿子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出了事,要学校负责的。</p><p class="ql-block">那个坏消息传到校长耳朵里,校长说,学生根本没有来报名,学校有什么责任?家长强词夺理,又说,他的孩子带够了开学的钱,来了学校,他问到了孩子的同学。经过进一步调查,才发现,学生来了学校不假,他只是来偿还上学期小卖部赊欠给他的100多元钱。那100多元不是欠一个小卖部的,是几个小卖部赊欠账目的总和。还完老账,剩下的钱不够开学,他不敢回去跟家长要钱,担心家长会责怪,就买了一张火车票去了广东,准备打工谋生。家长听到那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心急如焚,就哭得更加伤心,她担心孩子进不了厂,会流浪街头,生命安全不保。</p><p class="ql-block">几十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那个让人动容的画面。一个农村妇女坐在地上,头发蓬乱,皮肤黝黑,光脚穿一双破军鞋,裤腿挽起来,戴一顶灰色的草帽,老泪纵横,边哭边擤鼻涕。在校门口足足哭了几个小时,谁看了都揪心。有个好心的阿姨劝她回去,慢慢打听儿子的下落,哭,解决不了问题。那个女人哭肿了眼睛,就挑着担子,摇摇晃晃,抹着泪回去了。有人谴责小卖部不该赊账,好好的孩子背负债务,不敢对家长说,只能逃到广东自谋生路。他读书的路,从此,就断了。</p><p class="ql-block">小卖部签订合同时,还有一条,学生不得出去买东西。小卖部有权利关校门拦住出去购物的学生。承包费包括小卖部房子租金和学生的购买资源。校门口,也有几个村民开小卖部,他们在自己家里开店,不用房屋租金,卖的商品价格便宜,通学生经常去光顾。每天放学时,住校生也会趁乱,溜出去偷偷买东西。学生出去买东西,无非是贪一点便宜,他们是消费者,平常人都可以理解。但是,那些偷偷出去购物的学生,就是承包商的眼中钉。每天晚上为了抓住逃出去的学生,店主用手电筒射向漆黑的夜晚,搜索可疑人员。</p><p class="ql-block">晚自修下了,大批学生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小卖部购物。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正在长身体,胃口特大,到了晚上八九点,就饿得慌。那个承包的老师警惕地守在大门口,目光犀利。有个学生就像漏网之鱼,挣扎着出去。那个老师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角,也被他趁乱逃走了。次日,那个学生故技重演,被“眼镜”老师逮住了,老师用手中的手电筒狠狠地砸在学生头上。学生本能地用手护住头,还是砸了几个大包。</p><p class="ql-block">那个学生就哭着跑回寝室里,躺在寝室床上蒙头睡,痛得不敢哭出声来。次日,让同学跟老师请假,说自己头痛。那个挨打的学生不敢跟班主任说被人打伤,也不敢回去找家长,还让同学不要把实情说出去。受伤的学生万幸,没脑出血,睡了几天,眼消了肿,头不痛了,就去班上上课。那时的孩子胆小,认为自己偷着出去购物,犯了校规,是自己错了。更不懂得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p><p class="ql-block">我姐姐嫁在乡下,每次看望父母就来到我爸爸工作的学校里做客。她看见学校的小卖部贴了招聘广告,需要招聘一个阿姨做饭。她就去应聘了,决定在小卖部打工养家。姐姐有她的苦衷,她有四个孩子,都很小,需要大量用钱。姐夫性格孤傲,还不受约束,喜欢自由自在过日子。尽管家里经济拮据,他还是惦记着去街上打牌度日。姐姐活成了女汉子,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姐姐的生活压力表面上压在她的肩上,其实,一直压在娘家人心上。每个人都替她揪心,又无能为力拉她一把。姐姐背后是一个家庭,我们兄弟姊妹都是普通家庭,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父母老了,也帮不上她。</p><p class="ql-block">姐姐要在爸爸眼皮底下打工,爸爸很尴尬,他阴沉着脸,透露出强烈的不满。有一次,我路过小卖部,姐姐低头在厨房做事,那个年轻的店主大声吩咐我姐姐做事,我撇了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似乎理解了爸爸的苦衷。我爸爸是一个实在要面子的男人,而姐姐是爸爸的人生短板。不是姐姐不能干,而是姐姐长期劳碌,无人分担,她做事只能顾及数量,管不了质量,就养成了做事比较毛燥的习惯。她做的事,不一定可以合店主的意。万一姐姐打工跟店主有矛盾,爸爸就很难做人,要维护姐姐的利益,就得跟人家吵口。不维护姐姐,姐姐又会受压榨。爸爸是个老师,他不善于跟人扯皮。姐姐做了几个月,就回去了,我也没有问她离开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家里四个孩子,我姐夫搞不定一日三餐;也有可能她尝到了做小工,帮店主做饭,不只是做饭那么简单。</p><p class="ql-block">1984年,我们全家转商品粮,爷爷还在,他太老了,已过古稀之年。哥哥和姐姐都已婚,他们不符合其中一个条件,中学五级教师子女18岁以下,是在校学生,才可以“农转非”。哥哥姐姐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农村安了家,每天都辛辛苦苦的,用体力劳动养家。我对他们心有余,力不足。亲人之间或多或少心存芥蒂,总觉得我没有尽力帮助他们。我16岁自食其力,我自己挣一份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都已经用尽了我的所有力气。我无力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兄弟姊妹各有各的苦衷,他们生存是劳其筋骨,我的谋生是苦其心志,都活得心力交瘁。隔行如隔山,各有各的苦,互相看不清楚,又无法互相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