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夏记

计然先生

　　世界之于宇宙，不过尘埃一粒，人之于世界，不过山海一粟，蜉蝣之于人，不过春秋一度。

　　时值壬寅年乙巳月戊寅日，因办吾妻肚中孩儿准生证，归余老家，正是端午前后，三湘插秧之节。

余妻子早睡，手机无电，父母疲累亦早睡，夏日酷热，妻不耐风，虫鸣蛙叫，车过如流， 余透窗望月，久不成眠。

起床披衣，提棍执灯，悄登三楼阁台，初夏之风，虽夜且暖，夜幕深沉，月影暗淡，星光希罗，余仰望星月，静听流水，不觉成痴。

　　忆昔孩童之时，每逢夏夜，爷抱余于谷坪之上，乘坐纳凉，抽烟闲谈，常言神仙故事。

总角之友，呼朋引伴，穿田过巷，捕萤火之虫，抓夏鸣之蛙，观火车过村，站于山脚，啸于山间，常有回音，山中星月，车中灯火，静动之间，交相辉映，此中欢乐，谁人能知。

忆少年之时，每逢夏夜，老屋潮热，风扇不解苦暑。

父母常携余于老屋平房之上，铺席而睡，蚊虫叮咬，热风灼人，余皮白肉嫩，久难入眠，又值童蒙初开，精力充沛，向往江湖故事，书中侠客，常自娱自乐打坐练棍。

余父开车，每需早起，余母家中农事繁忙，身疲力乏，不堪余之搅扰，呵余睡觉。

余躺于席上，举目望天，月朗星明，夜深人静，神游天外，思神仙之人，想外星之事，每当此时无学业之烦恼，无玩乐之分神，想不敢想之事，思不会思之人，身定而神清，伴月而睡，日昭即醒，耳来前后二十余年矣。

及至青年，独居二楼，每逢炎夏，便于阳台纳坐乘凉，思未来，思远方，思出人头地，思升官发财，独不在思老屋白墙，山中列车，江湖侠客，宇宙之谜，所思所为，不赴从前。

明月高洁，星光遂远，亘古独照，岂独照我一人，人间富贵事，又岂一人思之？

至如今长成，读书工作，娶妻生子，闲暇则伴手机游戏度日，少年之后，再无抬头望天之时，日日繁忙，却不知繁忙为何，日日忧心，却不知忧心为何，心中苦闷，却难与人言，今日望月独处才知此乃人力之穷，韶华亦逝之苦楚。

　　天地悠悠，白驹过隙，余父身形日益佝偻，余母白发渐生，脾气日减，余几不记少时之志，每日庸碌度日，吾少年时亦有冲天之志，扶摇之心，至今日蝇营狗苟，卑如蚁，贱如尘，上不能奉养双亲，下不能恩泽妻儿，每当夜静无人，又与何人说。

余人前潜身缩首，不敢稍露峥嵘，怕人笑余为疯子耳，掩耳盗铃，苟图衣食，心气亦衰，壮志渐减，孩时之友，愈行愈远，少时之志，抛于脑后，余不甘平淡，却终究归于平凡，自认乃无所作为之人，无移星换月之能，独忆往昔，似人间两翻天地，虽只一生，如同两世为人，痛哉，昔哉。

人道世间之事，多反复，人间之事，不过青丝白头而已，星月之明，却常昭天地之间，噫吁哉，生而为人，人生何其苦短。

余自此后，虽茕茕孑立于世间，喜怒哀乐，却再不与外人言。人间疯言疯语，寄与天上星月，地上尘埃。一应过往，送于孩时之余，少时之余，往事俱断于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