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属于中年的进退两难

锦瑟

文/锦瑟

最近几年，我都觉得，自己不会做人了。

周旋着做人，我嫌弃自己不是个人。遵照本心做人，别人又骂我不是个人。

年轻的时候，她们说我不适合做人，可我自己觉着，自己活得昂首挺胸，我是个人。

大学开学军训，教官年轻帅气，不是很严格，因此并不让人生厌，当然也谈不上喜欢，女孩子们回到宿舍会一边揉着疼到抬不起来的腿一边骂教官不是人残忍无道，也有很多人祈祷着折磨人的军训早点儿结束。军训一周，演出结束后，就是告别。秋天真是个适合告别的季节，帅气的教官站在我们对面唱《再见》，声音清越，音线流畅。我听得很认真，我觉得这个告别很美，教官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使劲儿鼓掌告诉他你唱的太棒了。

站在我旁边的女生开始抹眼泪，前面的女生在默默抽泣，我不很明白，她们怎么就哭了。后来，她们就骂我：你这个人冷心冷肺，难道就不觉得依依不舍吗？我才懂得，她们对于这个仅仅相处了一个礼拜的教官是如此留恋不舍，她们对于这训来训去的情分是多么地感动。我还记得，是她们，前一天还在骂教官太残忍的吧，是她们，昨天还祈祷军训快结束教官快滚蛋的吧？这流泪的中间，有多少人在做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伤感。舍不得伤离别应该是发生在感情深厚的人之间的吧。一周时间，我和教官，没有办法感情深厚。

那会儿，我坦坦荡荡，我也不怕她们说我不适合做人。我遵照本心，开心时笑，难过时哭。

单位里也有不少同事，和领导领导夫人成为了好朋友，春天挖点儿小野菜搞着吃，偷偷给领导夫人送两瓶；夏天买回来西瓜，给领导家孩子送去一大半；秋天的时候，放着自己家园子里的菜挨霜受冻，紧着去帮领导朋友的爹娘打谷收豆，冬天也乐于助人，抢着把托人买来的煤分一半给家里院子里堆满了煤块的领导家丈母娘做饭取暖。

我没有这个眼色。小野菜一共才三瓶，我分两瓶给我自己的爹娘。我也看到，领导自己买了大西瓜足够五个人吃上一天半，大概也不需要别人送去的那半个。别人有事没事去领导那里串个门时，我却在担心路遇领导时无话可以谈的尴尬。所以，我和领导不熟悉，每一任都是如此。

但是，我踏踏实实，我在单位，凭着本事求生，不凭谄媚。有人拍马屁，我看不上，有人套近乎，我也看不上。把自己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哪个人敢说我半句闲话？

人到中年，活了半辈子的人却越来越不会做人。

周旋着做人，我做不来，因为会觉得自己不是人。

遵照本心做人，她们又说我不是人。

我告诉朋友她的衣服不合身，她转身就跟别人说我是如何的羡慕嫉妒恨；我提醒同事工作可以再精细，她跑到领导办公室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有个人曾热热乎乎拉着我的手闲话家常，可茶余饭后清清白白的家常，在她的嘴里，在别人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我的存心不良幸灾乐祸。

我渐渐害怕有人和我促膝长谈，促着的是膝盖，隔着肚皮的是一颗魔鬼的心。我也不敢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暴露人前，有人笑你不自量力，有人骂你可笑无知。搂着你肩膀的人涂黑你的半边脸，你交于后背的人推你一个大马趴。

单位的同事不敢深交，因为人心隔肚皮。单位的事情不敢谈，因为隔墙有耳。家里的事情无处讲，因为家丑不外扬，身边的事情不敢说，因为有人要戳脊梁骨。

身边的朋友慢慢少了，因为不能坦诚以待。单位的同事慢慢远了，因为不能畅所欲言。

笑着和许多人打招呼，却只限于打招呼。随意地和许多人交谈，却只谈论天气。

想做人的我，终于不敢再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