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培德|S医生与H镇(七)

天府头条

<p class="ql-block">一个时代的终结,最先呈现的是这个时代的建筑;作为旧建筑的伴随者,S医生是随H镇之逝而去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题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七、翻修</b></p><p class="ql-block">谚语说“秋裹伏,热得哭”,正午热得人心头发烫。崔安身体好,天热本来就有些燥动,此时钻进被窝药酒上了身,便有些按捺不住。她耐心地给S医生拨弄了好一会儿,它终于有了起色。于是勉强鱼水之欢,虽不得尽兴,但也可解些饥渴。不料事后崔安喃喃自语道:“到底是上了年纪嘛。今后我们不做了嘛。过日子也不求这东巴西嘛。”然后鼾声雷动。</p><p class="ql-block">睡梦中,她似乎想起40多年前,知青招回镇上,她不顾父母反对,说啥子“下井的人是埋了没死”,率性嫁给了同样是知青招进天府煤矿的工人,那死鬼人高马大对她粗手粗脚倒也恩爱,可老天不长眼,井下出事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使她此生不安。后来她也找过几个知青返城有子女的工人,到底不是结发夫妻,一当言语不和就拳脚交加,她也就冷了心不再嫁人。</p><p class="ql-block">许是老天安排,崔安10多年前,腹痛找S医生看病,两付药吃完病好了,S医生说,有个男人这腹痛的病不会再犯,刚好S家正需保姆照顾老母亲,她退了休没事干也就来了。看S医生眉清目秀,对人斯文和气,又曾听得母亲讲,自己出生也靠S医生的药保住胎,只怕前世有些缘分也难说,于是暴性子遇到慢郎中,无所谓年龄差距,不久两人也就好上了。</p> <p class="ql-block">S医生哪里睡得着,他先是想,这人走有如灯灭,古人道“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也是走之方式一种,能得最后一乐,也不枉灯灭前闪亮之一瞬。于是尽力合作,终于完了事。但崔安无意间的连续三个“嘛”字道其无能,让人心里好生难受。过了很大一会儿,本就跳动不止的心脏平静了些,他才闭了眼,睡亦非睡,迷迷糊糊陷入沉思之中。</p><p class="ql-block">“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大有作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三个儿女刚下乡,镇上的积极分子就来到了家中,动员S医生及其母亲都落户到农村去。S医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两行垂泪。妻子吴氏本已卧病在床,听得动员到农村,惨叫一声便昏死了过去。亏得S母一下子放开胆,说:“我就是农村出来的,我都快七十了,挖不动泥巴了。我儿子只晓得看病,种不来庄稼,哪个来养我?我跟我媳妇一起,死也要死在这个房子里。”</p><p class="ql-block">积极分子见状,回去向张书记汇报,张书记也曾被红卫兵批斗过,也曾被游街示众,“三结合”出来仍旧做镇领导却已不似先前跋扈,说情况特殊,等等再说吧。这一等,等来“九·一三”事件,“不在城里吃闲饭”的话便没人提了。随后,H镇诊所草药中医去世,实在缺人,S医生被叫回去重新看病,不久又有政策下来,S医生摘去右派帽子,不但工资恢复了63元一月,而且还补发了千多元钱,从此日子翻开了新的一页。</p> <p class="ql-block">常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事实有时也相反。随着S医生回到诊所,他的两个儿子也被招回城,老大作为兼善中学高1966届的优秀生,直接回到学校教初中,老二因读了一年高中被分到三线建设时上海搬迁来北碚区的仪表厂当工人,女儿知青最后出来,跟了父亲学中医。这真应了古人一句话,“其兴也勃焉”。</p><p class="ql-block">然而,天下事何能处处圆满,家道中兴,S医生要续弦。自妻子走后,S医生时无工作,哪能妄想?回到诊所了,右派帽子罩着,谁又愿来招惹!而今情况好转,S医生跟母亲商量说:“正街雷裁缝家,在镇上第一个翻修了老房子,四邻都在效仿。文革时,我们的房子破坏得不轻,也该把房子整修整修了。”S医生肚里还有个想法,就是翻修了房子,好找女人。</p><p class="ql-block">S母明白儿子的心思,想想自己快80岁的人了,虽说现在还溜得动,终究也需得人照看,便顺话道:“要得。趁玻璃厂修了新房子,房客搬走的时机,把房子整修一下也好。但,还是得跟孙子们商量一下。”两孙子已在北碚区上安了家,各自都有了小孩要教导,加之他们对老父亲向来有些畏惧,无有二话。孙女考上了重庆医科大学,正读书,打了电话回来也说是该整修整修了。</p><p class="ql-block">在翻修房子前,S医生走访了雷裁缝家,雷裁缝已是80高龄,整日咳咳喘喘的,巴不得S医生来问如何整修房子的事。雷裁缝说:“S医生,这活路是凤娇在打理,问她就对了。S医生,你的名气还是当年我给你宣扬出去的哈!是不是啊,凤娇?”雷凤娇甩起头发半遮面,似羞而含笑答:“阿拉晓得!S医生是镇上有文化的人,哪儿会忘了呢?”这一来二去,S医生的目的已不在翻修房子上了。</p> <p class="ql-block">雷凤娇的丈夫解放战争死在了战场上,作为国民党军官的遗孀,文化大革命她哪逃得过被斗倒批臭的命运呢?她被红卫兵剃了阴阳头,拳打脚踢,整了个死去活来;亏得雷裁缝过去见得多,懂得点跌打损伤的老法子,才没出人命。可就此一来,流言四布,说雷凤娇的女儿,只怕是雷裁缝的,虽凤娇一再解说是丈夫战争中途跑回来那晚怀上的,可谁人信呢?小镇的乐趣,有时间也存活在这风言风语的话头上,文革期间,谣言更盛。于此,人们背地里还给她取了个诨名,叫“疯妖”,还传说她是雷团长从妓院赎的身。</p><p class="ql-block">“这个,崔安,矮子,白虎宝,不长毛……那个,高子,疯妖,花样多,偷了钱……”S医生迷糊中仍记得过去的事,自挣到钱,翻修了房屋,雷凤娇找上了门。可钱呢?刻骨铭心的恨啊……</p><p class="ql-block">“房子,搬家;搬家,高子……高子,女人;女人,骗子……”朦胧思绪中,S医生痛苦地喊出了声“骗子——”保姆中午只是打个盹,她醒了,说:“你叫啥子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邵培德,作家、特级教师。出生于1950年,重庆北碚人,下乡四川南部县知青,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先后在南部师范和南部中学教书,1998年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2000年被评为语文特级教师。退休后,在成都棠湖外国语学校教书。2020年离开教坛。《培德文集》,北京团结出版社出版;编有中学选修教材《国学概览》等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