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陇西

秋意浓

　　火车在一条似乎永没有尽头的狭长川道里奔驰，两边的山时而近时而远，始终保持着同一个特点－一单调。单调的走向，单调的形态，单调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土黄色。偶尔在近了的山脚下有一片郁郁葱葱，但也就眨巴几下眼的功夫，倏忽间就后退到无影无踪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坐车从兰州办完事返回。看着两边光秃秃的山，不禁心升起了悲凉，这就是我念叨多年，与我血脉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地方吗？多年前，我也曾坐车去到过湖南、江浙一带，田野丰饶、绿山秀水，一派美艳肥腴。与眼下的荒山焦岭全然是两种景象。下午一点钟左右，广播里报出下一站的站名:陇西。哦，陇西，我母亲魂牵梦绕一辈子的地方，亦让我心中挂念几十年的地方，今天，我终于真真切切的进入了它的地界.........

我母亲的娘家就在甘肃陇西，也就是我的老舅家所在。母亲是饥荒年馑时到近千里之外的关中的。至我出生起，几十年间，记忆里她回娘家只三四次，而老舅从陇西下到我家也就两次。也就是说几十年来母亲与生她养她的故土的联系也就屈指可数的五六次。故乡、故土、故人，这些渗入心底、渗入骨髓的情思在这一年又一年的岁月流逝下越来越远，越来越沉淀为母亲心底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记忆里我大约三岁，母亲要回娘家，带着大哥大姐他们，我是哇哇大哭硬要跟着去，以前的火车不像现在这么快，再者毕竟路途遥远，带几个孩子不方便，于是家里想了办法，在半道将我放到了一个亲戚家。后来我五六岁，模糊有记忆，母亲单独带我回了趟陇西，那次也就是我迄今唯一一次去到舅家。坐上火车，印像里只是车窗旁的树木刷刷往后退，然后就是那一路沉闷的＂哐当＂声了。到舅家后，也不知是姥爷还是姥姥还在世，有个年龄相仿的表哥跟我一块玩，全村人吃水要拿着担子到一个水泥圈起的大水窖里去挑，村里果树挺多，似乎是苹果还是梨子要蒸熟了吃。田地都在山坡上，正值割麦时间，大人们收麦子我在玩，不知咋的把一根麦芒吃到喉咙里卡住了，差点就出了人命。

慢慢长大上学了，小时候的孩子都爱攀比，有时就比到谁家的亲戚多，谁的舅多姨多。每次我都要犯嘀咕，我的老舅咋那么远？他啥时候能到家来给我们带好东西。终于二姐结婚的时候老舅和妗子下来了，记忆里就是老老的瘦瘦的。对他们长什么样我全然不关心，我只关心他们给我带来什么好吃的东西。再以后，我上初中，舅家来了信，说是大表哥要结婚家里青黄不接想借些钱，其时我家也是烂烂包包，父亲嘱我写了封言辞委婉的信（也是我第一次写信），寄了一些粮食过去作罢。

那年冬天，我孩子出生七八个月，母亲在我处照顾了一段时间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去一趟娘家，我本来打算陪她一块去，但她觉着我孩子太小要照顾决意自己一人去，她六十多岁路途遥远我真不放心，但一想这次有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去自己的故乡看看，和自己也已七十左右的老哥说说话，也就随她了，半个月以后她平安回来，拿了好些姜黄馍，洋芋粉条，竟然还有几颗家乡的花根。

后来我断断续续回老家，晚上和她在一起说话往往到半夜，这中间日暮西山的老人一次又一次对我念叨起自己在娘家长大的一些事，讲起老舅年轻的事，讲起六七年前她回娘家里的见闻，讲到故乡的老人老人们一个一个都走了，末了不无感慨又不无苦楚的说：“我们娘家当年在村里也是人强地多，哎，这多年我离家那么远，恓惶的很呀！”是啊，母亲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无着无落，含辛茹苦养育儿女，但到老儿女一个个都不在跟前，人老怀旧有感而发，心中的落寞，对这我特能够理解。

下午一时，火车在陇西车站停车，我趁两分钟的时间下到站台，看着还算较大的陇西火车站，以及站外较为热闹的街市，努力翻拣自己的记忆碎片，对不上号，是啊，多少年了儿时模糊的记忆如今怎能对上呢。我拿出手机，匆匆拍下陇西站的标志。然后站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牵着母亲一辈子的思念，在她魂牵梦绕的地方，轻轻地呼唤着，感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