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那棵老枣树

醉时光

又快到了枣熟的季节，忽而就想起了童年的那棵老枣树。

说她“老”,是因为谁也不知她“芳龄”几何，只有母亲隐约地记得，她小时候曾听人提起，说是她的祖父亲手植下的。从我儿时记事起，她就佝偻着身体，立在家门口二、三十米的坑沿边。看到她，就让我想到我年迈的老祖母驮着她的重孙压弯了的腰。她粗壮的树干，让我环手都抱不过来，而且上面布满了裂纹，像皱纹，又像是层层即将脱落的老皮。而在离根部很近的地方的确有很大一片疤痕，像是她裸露的的胸膛，据说是拴过牛马，牲畜饿极撕啮形成，这倒让我想起地下党受过敌人的严刑拷打之后，而留下的烙痕。

尽管如此，仍不妨碍她枝繁叶茂，华擎如盖，硕果累累。记忆中，离根部三、四米的样子，她就分了两股枝杈，一东一西，各自在自己的天空领域蓬勃发展，耸入蓝天白云，须仰望才得以全视。浓密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亮光，风吹过，沙沙作响。

她结的枣儿，又大又沙又甜，口感在全村独一无二。熟透的枣子，被阳光晒得“脸色”泛着红润且带着光泽，像一粒粒红玛瑙 ，很是诱人。

每当该吃枣的时候，她就成了全村最靓的“树王”。村里的老少爷们、大人小孩，都喜欢来到她的树荫下，一是乘凉聊天，二是假装仰望蓝天白云的时候，看到哪一颗枣儿红了脸，就会顺手捡一颗石子，砸了下来，或者拿一根高粱秸或者长棍，够了下来，一饱口福。低处熟了的枣儿，早被我们这些“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儿童们爬上树，摘了个精光。

记得儿时接受的教育还有“地富反坏右（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都不是好东西”，年少的我被教育得爱恨分明。一天上午放学回家，看到了一个老地主（前几日刚被批斗过的）正在拿砖头砸那棵老枣树，虽然我当时只有七、八岁，但还是有着大无畏精神的，遂上前喝斥并制止他，说我家的枣儿只能给好人吃，是不给坏人吃的。等母亲干活回到家，还把这事学给了母亲听。母亲听了笑了，说“现在大家都不容易，再说他一个老人家能砸掉几颗呢，他想吃，就让他砸吧！”母亲虽然识字不多，但明事理，辨是非，性格温良，深深影响着我们。想想那时候，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也着实可怜啊！

鲁迅在《秋夜》中说“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其实，在我家门前，有五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四株，也是枣树。呵呵。尽管每年枣树的产量都很高，但我善良的父母，从来没说打下来去卖以贴补家用，而是把她看作天赐之物，共大家飨用。在那些难得食上水果的年代，我家的红枣就是最可口的水果了，就这样滋养了大半个村庄。

老枣树不仅用她清甜的果实，润养着我们，也陪伴我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听大人说五姐的蹒跚学步，就从围着老枣树开始，扶着她就如同老祖母的臂弯，安全、踏实，让五姐勇敢地迈出人生第一步。

“没有爬过树的童年，是有缺憾的”（醉时光名言，哈哈）。老枣树微弯的身躯，就像老祖母的脊背，教会了我们童年如何爬树。从小爱运动的我，那时三下五下地就可以迅速爬到她的树杈，享受在枣树上的可甜可闲、而又不被淘气的弟弟打扰的时光。

我们兄弟姐妹九人、还有童年的那些伙伴们，在她如伞的绿荫下，跳绳、丢沙包、点兵点将、捉迷藏......夏天的夜晚，拿一张凉席，铺在树下，或坐或卧，细数着被月光穿成串的玛瑙，流着口水进入梦乡。

老枣树下的童年，充满了别样的快乐。但我也看到过老枣树经历的磨难和风霜，看到它的坚韧与顽强。

那一年的暑假，狂风夹带着大雨，来得迅疾而暴戾，而此时正是枣儿未熟将熟的时候。全家人眼睁睁地看着肆虐的狂风，在不停地撕扯着老枣树的“头发”，而无能为力，老枣树也在拼命挣扎，想躲过撕扯，但终不能敌过，也只得任由那些“土匪”将刚刚由青转白的枣儿，成串成串地扯落在地，然后再由“暴徒”一样密集的雨水，把它们冲到前边不远处的坑里。那一次，我幼小的心灵似乎遭到暴击，碎了一地。多少次冲进雨里想护住它们，然而，也只能是白白让我淋一身雨水，毫无效果。

多年以后，看到母亲养到半大的鸡仔，有的即将会下蛋了，但不知在哪儿吃了拌有农药的麦粒，踉跄着往家赶，希望得到主人的救助，却终没能回到院里，一只只扑倒在老枣树下。母亲流着泪，一遍遍地数着她的鸡仔，一共13只。那情那景，今日回想起来，仍会让我潸然泪下，方领悟到那时的老枣树，虽然不会言语，她该是如何地心痛！

好在老枣树坚强地挺了过去，来年春天，她依然开满了清新的黄绿色小花。把自己装扮得虽经沧桑而不失优雅，继而，又开开心心地把那串串“绿翡翠”变成“红玛瑙”的枣儿，甜蜜地挂上了枝头，继续滋养着我们，还有我们村的人。

后来，父亲去世，家也由老宅迁往前院，母亲还是经常到老宅去看看，去到老枣树下站一站，似乎在听她诉说。老枣树就像一个敦厚善良的老者，馈赠乡里，又似神仙般地存在，一直庇佑着我们，家族昌盛，福禄绵延。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工作了，走进了城里，母亲也随着我们进了城，与老枣树见得就少了。现在虽然母亲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清了，但还是时时将老枣树念起。

前几年老枣树自然老去，哥哥又在老地方盖了新宅。每次回老家，看到老枣树曾经生长的地方，都会感觉她还在，一直枝繁叶茂，延展至我们梦中，留在了我们心里。

文字：醉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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