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章 孤鹜落霞G</p><p class="ql-block">图片 网络及自有老照片</p><p class="ql-block">配乐 《山里的孩子心爱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深山田园。</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0年初春,我去浙江黄岩西部深山生活一个多月,然后冬天来临的时候登上知青专列奔赴大兴安岭。从家乡的山到边疆的山,人生就像爬山,对于步履蹒跚者,难啊!</p> 渡远深山岙*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师范毕业,在她成为高级教师之前,先后任教过五所学校,黄岩头陀区乌岩学校是第四站。相比我挑着铺盖卷去代课的杨岙小学,乌岩学校地处较浅山区,后者在深山窟窿里,区别是水库外和水库内。长潭水库是个蓄水六亿多立方米的大型水库,水面宽阔迂回的地方以机动渡轮载人载车过水,狭长的水域则以小船摆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为老教师,母亲信息灵通,获悉深山里有个缪老师因生小孩回家,便问我:“去杨岙代课走得动吗?”自带铺盖、粮食和副食品等;有大路,更有山路,除了摆渡全靠步行,腿脚不好恐难胜任。但我没多想就答应去,为的是上山下乡前再次了解本地农村,选择就近插队或远走高飞在此一举。这完全出于形势需要,此刻山区比较安静,山外城里大街小巷标语处处口号声声: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练红心;屯垦戍边,革命青年志在四方!大喇叭里鼓舞人心的歌曲唱个不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医嘱不能挑担也得挑,道路崎岖难走也得走。前头是大米、米面以及咸菜、炊皮等食品,后头是铺盖卷,前重后轻,肩膀落在靠前许多的位置,不对称的模样有点滑稽。这点分量健康人不当回事,可是我走得踉踉跄跄,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身上直冒汗,歇了又歇。翻过猢狲岭后左拐走小道,见岔路就等人问明白,终于看见渡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野渡青峰。</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分明有只船从对面过来,岸边有人在等候,这里农户出出进进大多到潮济赶集。镇上有个灵石中学有点名气,山村学子走进这个校园就够神气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登船离岸,欸乃一声山水绿,无边秀色倒影水中。</span>船<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公直愣愣地看我:“好像没见过?”我说第一次去那边。他还盯着,我补充说去杨岙代课。他说缪老师昨天水库里出来,“度肚人</span><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方言:怀孕)</span><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上落船吃力显。”他扶了她一把……我暗想,若能像他一样在这里摆渡也蛮好,风景优美,活不算重。</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顾校园之外“三毛学生意”,我曾经割油草,每斤七分卖给农场;一天八毛,在木器社把粗钢索拆成一根根铁丝用于箍桶;纸上谈兵,画裁剪图学裁缝……一次次零打碎敲挣点小钱,这次进山代课,应该说是最体面的挣钱机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近山远山,山山相连。近午柴扉院落炊烟袅袅,杨岙就在眼前。问老农,生产队长呢?对方用手一指:“正在屋背干活。”顺手指看去,果然有几人在屋顶收拾瓦片。得知我身份,队长在屋上大呼:“老师来啦,下午开课,学生都来上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袅袅炊烟。</span></p> 袖珍小学堂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多余房间,鸠占鹊巢,就住缪老师房间,唯一不同的是带了铺盖。千里做官为肚皮,拿出食材下楼。灶边柴火一堆,后来听说这是学生拾柴送的。坐长凳点着火,烟气飘飘,顿时有了生气。突然,一条大蜈蚣从柴堆钻出,张牙舞爪顺火钳爬来,我大惊失色,哎呀呀乱叫。没人过来支援,屋内空荡荡,房前屋后无人走动。蜈蚣爬走,那影子犹在眼前晃悠,代课期间心一直悬着。米饭,咸菜放点炊皮,赶紧吃好收拾碗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真正的袖珍,小小的学堂。学生陆续到来,他们散落地站着,像起先艄公一样盯着我。大的大小的小,男的多,女的少。只有一间简陋教室,黑板架在窗边,挡了许多光线,窗外是山路。二十来人,按花名册点到,还挺齐的。好几个年级坐一起,我教语文、算术,还有唱歌等,语文算术年级段间穿插进行,歌曲大家一起唱。没经相关培训,没人示范,全凭无师自通摸石头过河。牵牛要牵牛鼻子,放学前我安排进行班干部选举。孩子们开心得不得了,举手表决欢呼雀跃,末了告诉我,班长和学习委员等原先就有,选举结果一模一样。我后悔多此一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天过来,孩子们“老师、老师”地叫,有时放学不走来看批改作业,贴近说话,很亲热。毕竟只是代课,个把月太短,我未奢望太多作为,没去家访,连那个“屋背上”的生产队长也只见过一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古木黑瓦。</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有成就感的是一位农家汉表扬我。那天放假后我站外头看风景,他一声喊过来,说路过时曾驻足看我辅导孩子。想起来了,是有个孩子算术题做不出,我把她叫上来用粉笔在黑板上演算,以此为例讲给同年级孩子听。农家汉说,上来演算的就是他女儿,凑巧看到这场景,先前没见过这么仔细教的。就为这件小事,他的感谢感动了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音乐课我教《山里的孩子心爱山》,稚气的童音跟我一遍遍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里的孩子心爱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里有我的好家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上是我们社里*的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下是我们社里的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岁的我虽然当老师,也算山里的大孩子吧!春满山乡桃花朵朵,山雀箭一般飞来,突然站我面前枝头,触手可及,打个照面扑腾一下飞走。夜幕下的山岙亦静亦闹,只有一人住宿的小学堂特别安静,和窗外明月对话煞是悠闲;雨后蛙鸣此起彼伏,这种热闹属于诗情画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对到本地农村插队落户有恐惧感,只因为身有伤痛,插秧、摸田、挑粪全都干不了,但我乐意当个乡村教师。孩子们需要学的还有画画、写毛笔字以及各种手工劳动,这不难,求学时我各门功课在不同级别比赛中屡屡获奖,还有大字一直在练,假如上山下乡来这一带任教应该够格。这次时间匆促,本想引导孩子们学点古诗词没来得及——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李白);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陶渊明);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王维)……遥隔千年,古人这些诗句就好像为眼前山村而写,太美妙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水牛老农。</span></p> 专列向北方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先讲定的代课日期很快结束,那个缪老师,离开和回来我都没见着。她产假没办手续,导致我辛辛苦苦一个多月没工资,没关系,认识山里孩子已经给我带来快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去秋来,有回我从常住的水库职工宿舍去乌岩学校,碰巧杨岙那班孩子集体出来参加活动,一见面他们就聚拢过来,“老师、老师”地叫个不停。他们不知道,老师就要远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68年出校门,不久便在山地摔成重伤,送省城杭州手术治疗。拆掉石膏和内固定钢板后,我加强锻炼,包括摆渡进山独立谋生,希望尽快强壮起来,全然不知情况严峻。复查时医生说,股骨头出现缺血性坏死,俗称不死的癌症,必须节约使用,如果坚持不了只能换假关节。尽管我不挑食,找个饭碗就行,那怕扫扫地只求力所能及,也没地方容纳我。快到阳历年末,我生命中的大山已在召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城里贴出海报,大兴安岭来招人,欢迎广大知青踊跃报名。我跟父母说去看看,他俩随即答应。其实我一到城关就报了名,既然要去,身上有痛坚决不说。这次不用带被褥,黄棉袄、黄大衣、黄被子整套发。</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摄于大兴安岭秀峰。</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光荣榜还没有张贴出来,母亲就捋下手表给我,说:“到那边用得着。”她曾写信给当大官的亲戚,求他帮我找工作,对方回话“爱莫能助”。她虽然知道我有残疾不能干重活,口中念叨不让去,但她还得为我两个弟弟的前途着想。根据相关规定,长子在家待着无异于挡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和舅舅们全都是人民教师,大学、中学、小学齐了,但我无缘立讲台执粉笔,更别说其他曾经向往的职业。似乎家乡这片天地一切谋生手段与我绝缘,谁也救不了我,只有自己救自己,除了上山下乡别无他途。马上托运行李,我已把命运交给边疆。日子一久大家都知道我的事,没多少人吃惊,因为情况并非个例,同一批次有人更糟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总得说说我们这支远行队伍。小我四五岁,大我四五岁;找不到工作,勉强找到工作做过临时工的;非去不可,可去可不去,躲着不去被人检举而去的;当然,也包括像我这样滥竽充数的……无论是否老几届毕业生,批准文件和光荣榜上全都叫知青。1970年11月25日,大家在浙江宁波登上专列,进入大兴安岭高寒禁区。后来,“大返城”从天而降,我们这些人绝大部分两三年内陆续回老家,少数人投亲靠友落脚他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将要出征的知青一员,到随大流归来,十年光阴。出校门后,成家之前,我蹒跚地走过零下40度,走过青春年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和原始森林合个影,那时候我们好帅。摄于大兴安岭秀玛干线二支线。</span></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注</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1.</b>渡远深山岙,脱胎于李白《渡荆门送别》中“渡远荆门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2.这是一首很老的歌曲。当年教</span>唱正值人民公社时代<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18px;">,此处歌词是“社里”,事过境迁,如今改唱“村里”。</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