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刘中元

过了小满，离我国首个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节日端午节很近了。 提到端午节，我们就想到了粽子菖蒲艾叶，想到了五彩丝菱香包，尤其是威武雄壮的龙舟巡游与激情竞渡。更多的人想到的是爱国诗人屈原，还有被中国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他的诗歌《汩罗江神》饱含深情的诗句和他盛赞过的“蓝墨水的上游是汩罗江”！这才真正是我们都要欢度的端午节灵魂所在，内涵所系。 　　江南荆楚百越之地较中原文化蛮荒，自古崇尚巫傩道教祭祀文化，部落崇尚龙图腾，湖湘文化甚之。五月是仲夏，据《荆楚岁时记》记载，它的第一个午日正是登高顺阳的好天气之日，故五月初五作为“端阳节”又被称呼为“端午节”而确定下来。被先民用来祭祀天地，拜谒龙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抑或自娱自乐，对集体协作力量进行较量角逐而世代相传下来。 这种情况直到公元前278年端午节，在群舟戏水，游弋汩罗江时，端午节就被一突发事件注入了厚重而悲壮的内涵，永远地镌刻上了不朽的文化思想标记。被流放到汩罗的三闾大夫屈原，那位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屈原，那位经常在当地采民风教民化写诗篇的屈原，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国破家亡，他的满腔抱负俱已幻灭，他的一腔热血迸胀，抱石怀沙，投身汩水！汩罗江上游弋祭祀的众多龙舟闻信拚命划桨操楫、蜂拥而至赶来抢救屈原，从此，“一人赴江惊天地，再划龙舟为屈原！”屈原选择了端午节，端午节承载了屈原！古已有之的部落巫傩龙舟图腾祭祀，就此被赋予了纪念屈原的崭新民俗含义和深刻文化内涵得到升华！两千多年来通过民间世代传授不断和发展演化日臻完善终成中华璀璨文化宝库中的一朵瑰丽奇葩！ 根深葉盛的湖湘文化结出的屈原端午文化的累累硕果中，尤以音乐鬼才闻名遐迩的长沙伢子谭盾取材萃采于《离骚》《九歌》等屈原名著的伟大乐章与不朽曲谱，他独创的出神入化的天籁之音“水乐”，更将这种湖湘巫傩祭祀龙图腾文化推广发展到了世界顶级音乐殿堂前所未有的的高度！ 　　离纪念屈原投江的汩罗“屈子祠”并不太远的紧邻湘阴，就是热情地崇尚端午节龙舟文化的一方热土！因为我当过知青下放在湘阴，我领略过当地纯扑厚道的农民们热衷于龙舟文化和深受龙舟文化影响的质扑民风。 庚子年端午节，紧邻汩罗屈子祠的水乡泽国湘阴县，有多处举行了本地域有史以来最热闹最激烈最隆重的龙舟竞渡，首先是临资口水域的大型龙舟竞渡赛埸，其次是岭北柳林江水域龙舟赛埸，濠河口、漳树港等地也群龙竞渡，人声鼎沸！ 这是我国务院从2008年将端午节规定为法定假日之后最盛大最隆重的一届龙舟端午节竞渡！湘阴人民以空前的热情纪念屈原，欢度端午佳节。随后两年，因新冠疫情肆虐，政府暂停了端午节的龙舟竞渡，今年端午节的竞渡还要根据疫情的发展听政府的另行通知。 　　端午时节话龙舟，龙舟竞渡忆满爹！我当知青下放时的住户郑满爹，坊间传说曾经是当地一名龙舟竞渡的骁将。如果不是多次听人讲述过，我还真正无法将眼前这位身材一般，一脸皱纹深藏着苍桑故事，过早衰弱了的五保户老爹与他们口中的骁勇的水上健儿联系起来！ 　　那是五十年前的1969年端午节，作为我国民间四大重要节日之一的端午节，当地民风民俗非常重视的郎崽子要给岳母家“提节”拜节。而单身五保户郑满爹只能无事可做，默默地抽着他的旱烟袋。细心的我却发现郑满爹那个装烟葉子的烟荷包虽然早已陈旧不堪，但仍隐隐约约看得到曾经是一个绣功精致质地很好的工艺品，现在则是满爹须臾不离的随身物件，应该是个有故事的绣花荷包。经过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和同桌同餐，我们两个大男人早成了互不设防彼此之间毫无秘密的忘年之交了。见多识广但沉默寡言性格憨厚质朴的满爹应早已读懂了我满是好奇和疑问的眼神。端午节的早餐匆匆吃过，满爹就并无多言地带着我朝茶湖潭方向走去，我预感，郑满爹今天肯定会有部分答案让我知晓的。 　　湘阴县嶺北茶湖潭被当地农民经常津津乐道自豪地介绍当年也是长沙水路至益阳常德的船舶客运货运交通的主要水道，曾经和关公潭一道被并称为“小南京”，经历过繁华热闹。直到明崇祯年间，朝廷下令军民合围开垦湖田和水路运输改道后成了哑河而寂寞沉静下来。 今天郑满爹带我来干吗？很快就有答案了。大概是上午十点多钟左右，不约而同陆陆续续赶来哑河大堤上的村民们终于看到宽阔的河面上从三江汇流的方向先后有几条明眼人一见就认识的龙船陆续划到汇合，船上各自带有锣鼓和彩旗，他们很默契自动地排列成了竞渡队形，在特殊的“破四旧”年代里，一场水乡农民念念不忘的喜闻乐见的龙舟竞渡，自发地在昔日的传统竞渡场地如期地展开了，刚刚还沉寂的哑河水面大堤两岸四乡八村农民闻信赶来，甚至还有放鞭炮三眼冲的热心群众。在这特殊的年代，在这特殊的地方，我终于看到了一埸特殊的龙舟竞渡。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晚上我们回到郑满爹那并不很宽敞的住房里，昏暗的煤油灯照着我们两位大男人。烟不离口的老爹终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敞开心扉对我讲述了他沉封了半辈子的一段爱情秘史。 今日湘阴县新泉寺远眺。 　　沉思了约莫一袋烟功夫，平时言语不多的郑满爹此刻慢条斯理的斟词酌句象讲述一件隔壁老王家发生过的陈年往事一样，头一次讲述了他的“初恋”，天哪，满爹居然还有值得回忆的初恋！ 都是因龙舟竞渡而引发的故事。在地方上以水上功夫娴熟和爆发力惊人的缘故，年年稳坐村上龙舟的头桡划桨手位置，“听鼓下桡”，当年他英气勃发的划船姿势一直深受十里八村姑娘们的青睐有加，由于他参加的龙舟常常是抢得头筹的冠军船，这使得年轻的郑满爹更加意气风发倍受村民的赏识，因为“宁荒一年田，不输一年船”的彪悍民风决定了胜利者的荣誉。正如古罗马的角斗埸上那些珠光宝气的贵族妇人，每埸角斗时，眼里都是彪悍的常胜角斗士斯巴达克斯的形象一样。 记不清是那年的端午竞渡了，郑满爹他们的龙船又拔得头筹后！口渴的满爹上岸后到某农舍讨口茶喝之时，居然有位妙龄姑娘避开喧闹的人群找到年轻憨厚的郑满爹，递给他一个做功精致的绣花烟荷包之后含羞哒哒地迅速跑开，这应该是小说剧本中才有的情节。聪明的郑满爹(当时应该是郑满哥)立马就意识到其中的意义何在了。回到家中他才从头脑的记忆库中找到这位同在几个村的联合小学中同过学的俏丽姑娘的印象，几年不见出落得如此端庄俏丽。郑满哥打开绣花烟荷包，见到里面的精致的五彩丝线端午菱角，某种香料扑鼻的端午香囊，还看到了一张约好晚上龙舟赛埸大堤见的娟秀字迹的纸条！年轻的郑满哥知道自己的鸿运当头了！ 　　端午时节的湘北农村是寂静安宁的，刚刚进行过中耕除草(𨂐田)的早稻正拔节猛长，“听取蛙声一片”。郑满哥如约来到白天龙舟竞渡取胜的赛埸大堤上刚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成熟姑娘的香气袭来，不知道计么时候到来的姑娘，落落大方的款款坐到郑满爹身边了…当然，后来呢？后来郑满爹没有讲，我更不便问，郑满爹只简单的讲述了一个最令人遗憾使人愤慨的结局！同学姑娘同组一位垂涎欲滴姑娘多少日子的无赖，回村告发了这位家庭出身是地富的姑娘在大堤上“偷人”被他活捉，要挾姑娘不成之后告发到村部要干部去抓“现刑”，姑娘为了保护她刚刚才共同涉入爱河中的心上人不致于因她“阶级太大”而受牵连出丑，她受尽羞辱也不招供，刚强如斯郑满爹几乎哽咽断续讲完。姑娘就此失踪了，村上人有的讲姑娘学屈原大夫投江了，有的讲姑娘去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新疆投奔她表叔！总之，除了现在须臾不离身的绣花烟荷包，郑满爹还是原来的郑满爹！ 今日湘阴县嶺北区茶湖潭农民住上小别墅 　　经过这次端午风波后，在亲朋好友搓和下郑满爹又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洞庭湖区的一位二婚大嫂，模样也算是周正，斟茶煮饭都很在行，几年下来温馨的夫唱妇随男耕女织，嘘寒问暖，小日子过得也还滋润。但结婚之后五六年了仍无一男半女出世，也不知这是何故。 又是一年端午节，郑满爹所在的龙舟又拔得头筹，岸上人山人海中的那些很熟悉郑满爹的堂客们大婶子都在对各龙船各位熟悉的选手照例评头品足，议论纷纷，其中讲得最多的人物是郑满爹，今年的话题居然提到了郑满爹结婚多年还无子女，不知何故，甚是可惜。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殊不知郑满嫂也在堂客们堆中听到了这些闲话杂语，心中确实不是滋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农村中做媳妇当堂客最伤心之事，何况是事关这种大家熟悉的公众人物，众口铄金，确实伤人。郑满嫂回家之后终于和她心爱的敬重的男人掏心掏肺的进行了彻夜长谈。基本内容就是她的前夫是洞庭湖里的打渔人，曾经因长期在湖水芦苇地涉水讨生活而患血吸虫病死的，她也应该是得过这种“大肚子病”而没有生育能力了，洞庭湖区曾经是严重的血吸虫病疫区之一，解放前曾经是“千村霹雳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当地人曾经谈虫色变。这是种当年本地无法根治的不治之症，导致你我结婚多年还无子女产出，确实对不起夫君了！ 讲到动情伤心处，郑满嫂伤心欲绝不能自已。郑满哥听到这番长情告白，解除了他多年来一直默默思考并且关注的问题有了答案，反而觉得释然了，很有男子汉敢做敢当气慨的郑满哥反过头来安慰自身并无过错的堂客了，没有就没有，以后到长沙武汉大医院去看医生治治病，没准也还能治好呢？这就确实是憨厚实在的男子汉的应有的担当。 当然，生性倔强的郑满嫂不是这样想的，她不想连累仅靠土里刨食，没有其他任何经济来源(农作物之外的副业)，家景并不十分宽裕为人厚道的郑满爹那来余钱剩米为她治病？她选择了告别离开郑满爹，独自去了也不知道是县里？省里？广州？上海？去投亲靠友寻求帮助，解除这种无法生育的痛苦，或者干脆独自一人孤老终生，反正不能因为自已的不育而让满爹绝后。当郑满爹知道她这是决意出走，因毫无头绪经过多方寻找之后无果，只能作罢，也只得再次承受失妻之痛！ 沟渠纵横电网密布的水乡泽国湘阴农村今貌 　　时光象湘江水一样滔滔不绝地流逝，流到了那段让人记忆深刻的荒唐年代。人到中年之时的郑满爹，在当地一位卓有成效的媒婆巧舌如簧的介绍下，并无多少周折讲究迎娶了一位根正苗红特别是身体健康的姑娘，她不挑彩礼不选富贵，就相中了健壮忠厚同样是苦大仇深根正苗红的郑满爹，这大概应该是缘分到了吧，婚姻上历经两次坎坷的中年大叔郑满爹居然还不费任何周折地娶到了一位黄花大姑娘。 又是一年端午节到了，不能再划龙舟再去竞渡了的郑满爹，专心想过好小日子的郑满爹满怀希望满心喜悦地操办了迎亲喜事。洞房花烛夜，郑满爹在他的那帮龙舟兄弟们的簇拥下与黄花大姑娘新娘子三鞠躬一一向伟大领袖、向双亲父母、夫妻互敬的新风尚新礼节之后，再无其他烦锁程序，一切都是符合时代要求。简简单单的仪式到也与再婚的郑满爹身份相符，要求相当，好容易送走所有闹新房宾客之后就入洞房了。 谁曾料到，次日一大早，刚过门拜堂成亲的新娘子，据说还是在娘家当任过妇女队长和学习标兵的新娘子，怒气冲冲地疾步擂到了书记家里紧急敲门！这又是唱的那一出戏呢？一脸错锷的书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待了新娘子！ 最终，听完一脸严肃一腔怒火的新娘子一本正经的愤怒投诉:“郑满老倌耍流氓”，当然，书记并没有答应新娘子要求上级派民兵立即抓获流氓郑满大叔的强烈要求！只是耐心温和地安慰和熄灭了新娘子的一腔斗争怒火。 后来呢？后来应是大家都可以想得到的结局，满怀希望期待幸福的郑满爹一夜经历了冰火两重天，这样的荒唐事怎么就让我们极要面子一世英豪的郑满爹遇到呢？简直是从中年娶娇妻的幸福顶峰跌落到颜面尽失的地狱！郑满爹受不了了，只能忍痛割爱，再次回归成单身汉。 今天宽敞的大道联接长沙至湘阴嶺北城乡 　　娶妻风波之后，本来就是已进入中年时期的郑满爹，当年健壮的龙舟头桡手郑满爹更是一夜苍老，作为地道湖区农民，本来就是个被“河风吹老少年人”，现在仿佛立马迅速成了个老态十足的老爹爹。 知书达礼初通文墨的郑满爹，本来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向往美好生活，但经历了数次风波变故之后，彻底气馁了。天姿聪慧的郑满爹，从此是牌九跑胡劁猪刀！本来是见多识广浑身是劲的郑满爹一夜苍老后，就迅速淡出江湖，一脑売的智慧就只在他沉湎于牌九跑胡子的时候才灵光一现，无师自通的一手劁猪骟牛的绝活，才体现出了郑满爹的聪明才智。从此，郑满爹每年冬季到湖边到草山，看牛喂牛，以牛为伴；一手牌九跑胡子牌技让他鲜逢对手，可以为他赢得过冬粮米(农村缺钱少币，常用自带粮米为赌注)，平时就为乡亲们劁猪骟牛过日子。四乡八村都知晓郑满爹的遭遇，也钦佩他的厚道老实，多多地将活有意留给他干！时间就这样流逝到了我们有缘相识，并朝夕相处度过了多年光景。 多年后，我重返我的湘阴第二故乡，憋屈郁闷浑浑噩噩度过了后半生的郑满爹终于离开了他一直没有搞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让他接连遇上了想不通的三个坎的人世间，最先的坎是先天不足的初恋；其次是身体患病的不舍；最后却是莫名其妙的揭发！都让我们这个体格健壮，性情随和，憨厚老实的郑满爹遇到了！当然，如今终于可以安静地、与世无争地躺在他流过泪淌过汗的围子里的小道旁，悄无声息地倾听着滔滔不绝的湘江水北上“日夜滔声下洞庭”。 　　此图就是我曾下放当知青的笫二故乡今日新貌，也是我的忘年之交郑满爹安息的地方。 　　宋人陈起的《端午》一词，我最欣赏的句子就是“闭门风雨读离骚”！它把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在端午时节最想做最应该做的一件事“研读《离骚》吊屈原，关门闭户躲风雨”一言以蔽之，余音仍袅袅。 　　我把宋代著名才女李清照少女时代的名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用来作为本美篇标题，但此“争渡”非彼争渡，李词这里原意为“怎渡，怎渡”。我独取其词面意义“争渡，争渡”。因此，为纪念早被世界和平理事会评选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的屈原的端午节，其深刻包含的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文明能深得国际友人的欢喜爱好，2015年端午节，我的高中同学陆惠斌就在省级画报上发表过一组国际友人过端午的精彩照片。以彰显我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端午节的巨大国际影响力，早已超越国界，走向世界。 　　最后，为了纪念华夏文化界最有影响力的“诗人之河”汩罗江，曾以其博大胸怀，先后拥抱了和承载了春秋战国时代的中华诗祖屈原与唐代诗圣杜甫这两位伟大杰出诗人抱石怀沙和长眠在此的汩罗江，独享“一江两诗人”的汩罗江，我把中国台湾最著名的诗人余光中《汩罗江神》的诗篇中摘录部分，以飱诸位看官，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蓝墨水的上游是汩罗江”，这是世界公认的千真万确的共识！ 公元二O二二年五月二十四日 农历壬寅年四月廿四 七月文章撰文选图于 长沙枫林绿洲 部分图片选录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