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夺天工艺 笔下可传神——访湘笔传人黄希林先生

涟水余波

　　我曾在简牍博物馆了解到：1954年，长沙左家公山楚墓出土的战国竹笥内，装有毛笔、竹简、铜削刀、天平、砝码以及木梳等用具。

　　那是迄今发现最早的毛笔，称“长沙楚笔”。该笔套在一只小竹管内，杆长18.5厘米，毛长2.5厘米，直径0.4厘米，十分玲珑纤细。笔毫选用上好的兔箭毫，用细线紧缠于笔杆外，以漆粘牢而成。

　　笔墨纸砚，笔为文房四宝之首。直到明清时期，毛笔制造业有两个流派：一个是浙江湖州的“湖派”；一个就是以长沙为主的“湘派”。

民国时期，湘笔为盛。长沙市内有笔庄70多家，最有名的有“彭三和”“王文升”“余仁和”等大店家。湘笔远销全国，甚至日本、东南亚。

那时，湘笔以长沙为中心，辐射邻近的湘阴、湘潭、湘乡。据说，最盛时湘阴有1万多人制笔，长沙也有数千人从业。

图为：杨氏毛笔庄仿制的战国“楚笔”。

　　在长沙市五一广场东北角一条叫南阳街的小巷里，有一块并不显眼、但由黄永玉题写的“杨氏毛笔庄”招牌，让我们一起来探寻它背后的故事吧！

　　入得门来，年届七旬的黄希林老先生正戴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制作手中的一锋一毫。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黄老跟我翻起古来（注：“翻古”为方言，意即回想旧事、讲过去的事）。

　　“杨氏毛笔庄”创始人杨德富。1935年，13岁的杨德富进入到“王文升”笔店当学徒，从此开启了近七十年的制作生涯。

1940年，杨德富在南阳街开办了自己的“世界笔庄”。他的制笔技术得到内行的肯定，引发各家笔店争相代销。

解放初期公私合营，长沙成立了第一家毛笔制作社，杨德富成为首任社长。

　　2002年，画家黄永玉托好友探寻到杨德富老人所开的“世界笔庄”，带了几支毛笔去北京试用。这一试，就结下了黄永玉和杨德富的不解之缘。

　　一个月后，黄永玉亲临长沙拜访杨德富。

　　黄永玉作《洞庭烟水图》赠予杨德富，并题款：“沧海桑田，余亦入耄耋之年矣。得遇德富老人，制笔近一世纪，为传统文化尽终生之贡献，特作此图，以表敬意。”

　　从此，笔庄就有了黄永玉题写的新招牌：“楊氏毛筆庄”。

　　2006年，老庄主仙逝，打理笔庄的便是杨德富的四女婿黄希林先生。

　　黄希林说：“笔有四德，讲究尖、圆、齐、健，杨氏笔庄制笔遵循古法，几乎所有步骤都靠手工制作。”

图为：黄老在制作毛笔，上浆的同时剔除杂毛，圆润笔头。

　　好笔要有好毛，湘笔选毛尤其讲究。制作中，湘笔选取长江以北的黄鼠狼尾毛的中上部分，尾梢毛拖地，没有毛锋不可用；鸡羽须是阉割后冬季公鸡的颈部羽毛，弯开后根根分明；羊毛则是选取山羊腋下、肚子上的毛。

　　好的毛前面有锋，是亮的，不能弯曲。黄希林说，大家口中的狼毫，事实上就是用黄鼠狼的尾毛制成的。

他从身边的纸箱里，拿出一截黄鼠狼尾毛拨了拨说道：“你看这截一指长的黄鼠狼尾毛，做不了几支笔。”

　　一支笔可由多种不同种类、形状、长短的动物毛混合而成，其间配料和配比极考验制笔者功力。湘笔中的“鸡狼毫”，就是由几种动物毛混合，这是杨氏毛笔的一大特色，这种笔的保水性好，蘸墨厚重写字多，不易开叉可以久用，多用于写小行书或者楷书。

　　在制作鸡狼毫时，会在笔头的底部加入麻，增加混合动物毛的摩擦力，让它能够扎紧不掉毛，并且增加储墨性。

黄希林说，一支手工毛笔的诞生要经历120道左右的工序，每道工序都要“坐得住”，才能达到“尖、齐、圆、健”的标准。

　　挑选好毛后，脱脂、理毫、晾笔头步骤繁杂。笔头的制作工序基本在水里完成，称为“水盆”。笔头完成后要经历笔杆设计制造、装配、诊笔、刻字等几个环节的案头工作，被称为“干作”。

　　黏合剂不能用胶水，时间长了毛会散，传统用的是生漆。

　　如今，由于生漆供应不足，改用海石花（就是人们平常吃的海蜇丝）熬制的浆上胶定型。

　　只要开始制作毛笔，黄希林拿着岳父传下来的制笔工具，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作坊的书桌边，挂着一排已经扎好的笔头，底下绑着矿泉水瓶，利用重力，用来收紧笔头。最后再选装笔杆，修笔刻字，每道工序都得严谨以待。

　　悬挂着的毛笔成品。

　　颜家龙题“杨氏毛笔庄”。

　　颜家龙题赠“德从仁里积，富向俭中求”。

　　刘正题赠：“巧夺天工艺，笔下可传神”。

　　熊清泉为杨氏笔庄题字。

　　黄永玉题字：“提笔思源”。

熊清泉题字：“梦笔生花”。

　　熊清泉（中）、姜振儒（右）看望杨德富（左）。

　　杨海泉书赠唐诗《早发白帝城》。

　　香港画家胡昱所赠《山中问答》诗意画。

　　宋建炎赠书作。

　　刘仲成书赠《桃花源记》。

　　刘仲成书赠《心经》。

　　罗丹《赠制笔人德富贤翁》七律一首：

制笔世家天下闻，

杨宗代代有传人。

深居陋巷怀神技，

细选奇毫运匠心。

翰苑鸿儒争赞宝，

中西雅客竞登门。

潇湘德富贤翁健，

欲挽蒙括论古今。

　　黄永玉赠画《洞庭烟水》。

黄希林每年都收到黄永玉设计的年历。在他看来，这是湘籍画家对湘笔的一种情怀和眷恋，也支撑着他坚守岳父的遗训——规矩做人，认真做笔。

　　黄希林坚守着杨氏毛笔庄，他不打牌、不抽烟，最大的乐趣是享受做笔的过程，以及与书画人士交朋友。

　　“用笔的人说好写就行。”黄希林说，岳父辛苦创下的这块招牌，丢了可惜，“能维系一天是一天”。　　

　　随着人们书写习惯的改变，湘笔日渐式微，长沙现在仅存莫家毛笔和杨氏毛笔庄两家。尽管如此，黄希林依然坚持诚信经营之道，“不为糊口，只求传承老手艺，不砸了自家这块老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