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青春的足迹

刘丹(广州)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推荐人语</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经的倬苓兄谨言慎行,凡事不妄动,动必有道。不尚空谈,埋头苦干,那是他的一贯作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经的倬苓兄在农村因为油水少的缘故,经常有饥饿感。好不容易等到生产队分了几条活鱼,他舍不得吃,做成熏鱼带到桂林,让母亲和兄妹打牙祭,那是他的一片深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经的倬苓兄感恩村民对他的种种善意,以过去学到的知识服务乡民,他自创电动风谷机,取代以前少慢差费的手动风车,那是他的一个传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经的倬苓兄与村里的一个富农合作拉大锯,富农单薄的身上没有肌肉,干活从不偷懒,自己坚持连续在岗,而让同伴多休息……的特点,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半个多世纪之后,他记挂着那样一位搭档,想要去看望他。得知当年的搭档已经在三个月之前谢世,他不胜唏嘘,那是他的宅心仁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倬苓兄以旧地重游为楔子,每到一处旧地,便引出一段往事,又以新旧对比穿插其中,这种跳跃式的写作手法,令人耳目一新,读来兴味盎然。通篇文字,洋溢着温厚,温暖与温情的气息,而以励志贯穿始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倬苓兄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跃然纸上——文如其人,此言不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刘 丹</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南宁一中学生会副主席蒋倬苓(1964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高中毕业后成为南宁市先锋青年农场的场员(1965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建设邕江河堤的民工(1975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下海经商的成功人士(2017年)</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原创作者/蒋倬苓</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南宁一中高中毕业后到南宁先锋青年农场务农,1969年2月再次到苏盆五队插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后到邕江大堤做民工,1975年在河堤转正为正式工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86年下海经商。仼南宁市伟达五金机电公司董事长,从事液压气动机械制造和元件销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任永新区,西乡塘区工商联会长,名誉主席。南宁市第七、八届政协委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图文编辑/刘 丹</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原创随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寻找青春的足迹</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文/蒋倬苓</b><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阳春三月。一群皓首童颜,精神矍铄的老头老太太,在乡间小路寻寻觅觅,彳亍而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群中,不时发出一阵阵惊讶的叫声:“我记得这里以前是鱼塘,现在怎么变成预制板工场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找不到大队部了,还有村口的大榕树也没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哎呀,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栋两层黄墙红瓦的楼房下,那块“南宁市那洪乡苏盆村民委员会”的招牌,在灿烂的阳光下格外醒目——没错,这里就是半个多世纪前,我们曾经插队的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春时节,我和曾经在这里插队的近20位插友,驱车重访苏盆村。田野里,已经是绿肥红瘦;树丛中,不知名的鸟儿在鸣叫。我在村子里徘徊复徘徊,寻找我当年青春的足迹。</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村子里的停车场</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站在村委会办公楼顶层鸟瞰苏盆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当年的知青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蒋倬苓在这样的知青屋里,孕育改造农具的构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01</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苏盆印象</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用天翻地覆这个成语来形容苏盆村的变化,一点不为过。以前,去苏盆是从友谊公路拐进林教大队的崎岖山路,才辗转进村的。现在,顺着一条平坦的柏油路,就能开车进到村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进村,就有一个宽阔的停车场,足可以停放二三十辆汽车。过去的大队部,已从低洼的沟底搬到了进村的路边。站在两层黄墙红瓦楼房的大阳台上,可以鸟瞰整个苏盆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民们或者在开阳宽阔的平地,或在绿树成荫的山丘上修建了小洋楼,宽大的不锈钢落地窗,挂着艳丽的窗帘,阳台的不锈钢栏杆闪着亮眼的光。过去拥挤破旧的泥砖土瓦住房,因无人居住而自然坍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前,我们每天收工后,去井边挑水要排长队。之后,再将井底的水一瓢一瓢舀进水桶里,挑一担水费时几近一个小时的历史,现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过去的水井早已废弃,全村接入了市政自来水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一队到五队的崎岖小路,现在业已改成宽阔的柏油路。四十年的改革开放,把传统闭塞的山村,改造成一个充满勃勃生机与现代气息的新农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和陶维德,莫崇林,陈兰芳4人停好车,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半个世纪前我们插队的莫屋坡。我们的青春曾在那里驻流,我们的汗水曾在那里流淌,我们的个子曾在那里增长,我们的意志也曾在那里锻造。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进莫屋坡的路南边,隔一条小路是1974年建起的一排知青屋。知青回城后,村里以每间两三百元的价格,卖给村民堆放杂物。再往山脚去,依稀可见1970年建造的知青屋遗址,我们曾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多。陈兰芳住在第二间,我和莫崇林住在第五间。可惜现已基本坍塌,留下的是残墙断垣。再过些年,可能什么都没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是,镌刻在脑子里的记忆,却是历久弥新。</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村里的老宅子已经坍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一幢幢新民居拔地而起</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02</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放了血的鸭子飞进了鱼塘</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知青屋东边原是一张大鱼塘,每年可产万把斤鱼。当年,莫屋坡村民的零用钱,有一部分就来自鱼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鱼塘给我印象太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次过节,我在知青屋门前宰杀鸭子。我按照“鸡长鸭短”的民间古训割颈放血后,把血迹斑斑的鸭子扔到一边。待我提开水来要烫鸭拔毛时,那只鸭子突然起身飞跑,直奔鱼塘!我在后面紧紧追赶,鸭子扑腾进鱼塘,我紧跟其后也扑进鱼塘里。鸭子向鱼塘中心区域游去,我在几乎齐腰深的水里一番追撵,好不容易才将那只鸭子缉拿归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满脚的塘泥,提着还在挣扎的鸭子走上岸,围观的社员和插青全都笑得前俯后仰。当时有老社员告诉我,肯定是我没有彻底割断鸭子的气管,它才会在被放血后仍然能够起身飞跑。我一气之下,一刀把鸭头剁了下来,同时余怒未消地叫道:“我叫你跑,你跑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虽然好一番折腾,但是并没有影响我对美味鸭肉的品尝。我嚼着鸭腿还喝了点小酒,那真叫一个爽!此时,谁还会记住放了血的鸭子竟会飞进鱼塘这个笑话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底干塘打鱼,队里让社员和知青先行购买,而且不用交现金,到年底分红再结算。我挑了四五条大草鱼,劏好,买几斤酱油,放些姜葱酒腌了三天。捞起用竹片撑开鱼肚,挂上房门外的屋檐晒太阳外加吹风。但是,大太阳刚刚晒了三天,随后便是阴天,接着还飘起了小雨。我不敢怠慢,煮好饭后在门口灶头上方用树枝支起个三脚架,挂上半干的鱼,在灶里沤一堆谷壳慢慢烟熏火燎。三五天后,鱼身微黑锃亮,散发着浓郁的烟熏鱼香。闻着都不禁口水直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等技艺是我跟母亲学的。母亲过去生活在湖南湘西乡下, 1951年,她老人家随我父亲到城市生活后,依然保持着许多农村的生活习惯。熏鱼腌肉,做梅干菜、腌菜、晒萝卜干的手艺是一流的。我们家每天饭桌上的菜式,都是轮番变换花样,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而我也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学到了她的一些手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鱼干熏好后,我一条也舍不得吃。我打算留着到春节探家时,带到桂林去,给母亲和兄妹们打打牙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那年春节,我带着鱼干到桂林后,母亲把鱼干先隔水蒸一下,再切生姜大蒜辣椒,与鱼干一齐下油锅爆炒。顿时,满屋飘香。辣椒炒鱼干被端上饭桌后,真是美味极了。母亲,大哥和两个妹妹直夸我的鱼熏得很好,已得母亲的真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多少有点遗憾的是,鱼塘被外地人租下后,填平建成一个水泥预制场。村民们当然算过账,租金收入远比养鱼收入多得多。</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左起依次为本文作者蒋倬苓,同队知青陶维德,陈兰芳,莫崇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传统的人工风车长这个样子</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03</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制造电动风谷机</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进入莫屋坡路北边的山坡上,是原来的禾塘(晒谷场)。在这里,曾有我改良农具的一件“杰作”—— 电动风谷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风车,今人称作风谷机,是沿用了数百年的农具。稻谷收回来脱粒晒干后,要把谷子中的瘪谷和杂物清除出去,留下的就都是颗粒饱满的谷子了。操作程序是,先把晒干的谷子倒入风车顶部的谷斗,打开漏谷口,让谷子缓缓流下;用手摇转风叶,把轻飘的瘪谷和杂物吹出去,饱满的谷粒,则流到风车下的箩筐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1969年的秋收时节,队长分配我和柯钢在禾塘工作。把谷子晒干,最后就是风谷。我扛谷子倒进风车谷斗,柯钢负责摇扇叶。虽然柯钢长得不是特别高大魁梧,倒也健壮结实。他刚开始摇扇叶时,倒也轻松优雅,一边摇扇叶,口里还一边哼着小曲。过了约莫半小时,只见他额头渗出了大滴的汗珠,手摇的速度明显地减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调换了一下工作,柯钢将谷子倒进风车的谷斗,換我来摇扇叶。没过多久,我的手臂由紧绷逐渐变得痠软,手掌心泛红,还有了火辣辣刺疼的感觉。渐渐地,扇叶的转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细看那风车,从磨损程度来看,少说也已“服役多年”,是一台老爷车了。轴心有些晃动,扇叶转动不太流畅,久不久还有刮擦之声。只要转动的手刚停下,扇叶转两圈也停下了。我们只能不停地用力摇着,以确保扇叶持续不停地转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望着那堆成小山一样的稻谷要分拣,我们只好轮流上岗,咬紧牙关拼命干,绝不让扇叶停下来。天慢慢黑下来了,终于把这堆谷子风好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知青屋,同屋插友莫崇林已煮好饭。随后,胡乱扒了两口饭,洗了个热水澡倒头就睡——实在是太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手臂痠软得穿衣服都困难,手掌心鼓起了一个血泡。还好,往后三四天是晒谷子,算是轻闲的活,一身的痠痛终疲软得到缓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柯钢说,在晒场做工还算是轻松工种,只是那老爷风车累死人,要是改为电动的就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正是昨天我在使劲摇扇叶时,浮现在脑海里的朦胧想法。经柯钢这一说,我的想法便明晰起来了。我和柯钢用手比划,用树枝在地上画,一番商讨,一个电动风谷机的轮廓逐渐成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我画了一张比较正规的图。第二天,我拿着图再同柯钢商议,柯钢大加赞许。中午,我去找队长莫典尧做了一番电动风谷机的游说。想不到我刚说完,队长就满口赞成。但是,他又担心花钱太多。我说:“只买一台电机,一扎电线和一个闸刀开关这三样东西,其余的买些废旧钢材,我自己做。应该比买一台新风车省不少钱。”队长一听,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说:“行!明天,你去找出纳领钱,说干就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这台老爷风车正是队长的一块心病。他下了几次决心,想买台新风车总也凑不够钱。结果,凡是派工到禾塘去晒谷,社员最怕的就是风谷。这次派我和柯钢去禾塘晒谷,是看上我们身强力壮又勤快。我们也没给他丢脸,再苦再累仍然把谷子晒好风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一早,我找出纳领了钱,借了一辆自行车,首先跑到了公社磷肥厂。我们五队的莫叶春,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兼先锋农场场友钟庆柏,都在公社磷肥厂工作,我想借用他们厂里的电焊机及工具,制造电动风谷机。他们一听我述说缘由,满口答应全力支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了最基本的条件,我赶紧骑车赶到南宁五金大楼,买了一台500瓦的单相电机,电缆,闸刀开关,还有螺丝批、老虎钳等工具,之后又到济南路交易场的废品收购站,选购了一堆昨晚计划好的角钢、薄钢板。这些物品称斤付款,花费竟比昨晚的预算还少。这让我心里一阵窃喜!我最担心的是资金超支,让队长心疼肚疼。生产队太穷了,真的,一分钱都大过簸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一早,我骑自行车从五队赶到磷肥厂,再到市区买材料,一鼓作气,精神抖擞,没觉得肚子饿。买好材料后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早晨吃的两碗粥,早已随着两泡尿化为乌有了,肚子咕咕作响。我到路边的粥摊,买两碗粥犒劳自己,歇息片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填饱了肚子,我凝视着火车站方向,脑子里不禁浮想联翩:从这里走过交易场和南京路,最多十几分钟就能回到我的家。妈妈肯定会炒两个有油有盐还有几片肉的香喷喷的菜,递给我满堆凸出碗边的大米饭……我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爽呀!在苏盆插队天天吃木薯粥,真是吃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砸吧着嘴,深深沉浸在享受一顿美餐的惬意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忽然,汽车的喇叭声惊醒了我。我睁开眼,茫然四顾,不禁为自己的白日梦感到好笑。两年前,因为父亲被判莫须有的“反革命死罪”含冤而去,我们一家被勒令扫地出门,妈妈和两个妹妹不得不远逃桂林投奔我哥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南宁已经无家可归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父亲的冤案在29年后的1997年才获得平反昭雪,除了一张白纸黑字的平反文件,其余啥都没得到。赔偿办的人说,文革是极左路线造的孽,现在已为你父亲在政治上平反了,也只能这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梦幻中醒来的我,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跨上绑了几十斤钢材的自行车,向着公社磷肥厂疾驰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把买回来的原材料拉到磷肥厂,借用该厂的工具,在钟庆柏和莫叶春的指点下,开始制作电动风谷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设想的电动风谷机,其实就是一台电风扇加一个漏谷斗。但在那个年代,电风扇还是个稀罕物,这种特殊用途的电风扇更是无处可寻,只能自己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做电风扇最难的是扇叶。每片扇叶进风角度要适当,大了小了都不行。五片扇叶的安装角度必须一致,差别太大会抖动,噪音大还特耗电。所以这是技术要求最高的。我这双只会拿锄头的手,靠一把手锤,一把手剪和一把手钳,只能一锤一锤反复敲打,反复度量不断修改。经过“千锤百炼”五片扇叶终于做成了,安装试机还基本合格,心里美滋滋的。但是,我的双手几近麻木,还增添了累累伤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焊机架是个艰辛的技术活。刚开始我学着师傅的样子,一番火花四射烟雾缭绕,焊了几个接头。在旁边教我电焊的罗师傅(花名“鬼术二”),把我焊接的机架拿起来,“咣当”一声扔到在地上,那机架竟然全都散开了。他说:“你焊接时,焊条移动太快,这样焊不透。全是虚焊。”说着,罗师傅拿个面罩递给我,叫我看他怎么电焊。只见他严格把控焊条的角度和行走转圈,移动的速度以及铁水的流动方向,他一边做示范,一边细细解说。随后,我在他的观察下再焊了几个接头,他敲开焊渣指着焊缝说:“近哋米气(靠点谱),不要急,转圈移动速度再平缓一些,焊缝就会平整,也就焊得牢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用了整整两天,机架和漏谷斗架终于焊好了。为了检查是否焊得牢固,我拿大手锤敲击每个接头。除了焊缝不够平滑,牢固度没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机架是没问题了,我的眼睛可是有大问题了——我两眼通红,畏光,泪水汪汪。据说,这是初学电焊者必经的历程。工人师傅告诉我,找点婴儿吃的奶水滴几次就会好的。这东西上哪儿去找呀?回到苏盆,我去卫生室开了一瓶眼药水,在知青屋躺了一天。眼睛刺痛难忍,可是想到做好的机架,心里还是乐开了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足足一个星期,我的电动风谷机终于做成了。经过调试,后来几批晒好的谷子三下五除二,轻而易举地风好了。队长看到多快好省的场面,笑得有牙无眼:“使得,真系使得(平话:好用,真好用)!”</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先锋农场场友梁国中,根据蒋倬苓的创意所绘制的电动风谷机草图</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蒋倬苓以及同伴当年就是在这棵大树下拉大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04</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拉大锯</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禾塘下面的那个斜坡,现在已是茂密浓郁的小树林。1969年末,我和莫崇林,社员莫国器在这里拉大锯“鎅嘎子”(平话:锯木板),为建知青屋准备木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把圆木锯成板材,早有圆盘锯、带锯等高效率的机械。可是从崎岖难行的山路,把苏盆的松木拉出去加工后再拉回来,运输劳力再加上加工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苏盆村人从来都是用鲁班留下的手工技艺,人工拉大锯,一寸一寸地把板材锯出来的。我们每个人工才0.20元,当然是自己鎅板合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拉大锯鎅板,可是力气活。本地农村流传着一句俗语:“摏墙拉锯,有叫不去”。可见这活计不是一般的辛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斜坡上搭一木架,把截成段的松木刨皮弹好墨线,将木段扛上木架,用马钉固定好之后,拉大锯就开始了。村民们用一把长约两米的大锯,一人站到木架上头,用力向下推锯,另一个人在下面用力往下拉,然后,再把大锯往上送。一个来回,就能锯入差不多一寸。周而复始,一片片的木板就这样鎅出来了。质量嘛,就是上下都要控制锯条切着墨线走,这样鎅出来的木板才又平又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拉大锯鎅板,必须手臂、腰、腹同时出力。只要连续鎅二三十下,就会全身发热,接着干下去就有汗渗出,再继续鎅的话,就是大汗淋漓。所以我们开始热身后,就打个赤膊,在腰间裹一条毛巾,免得汗水流得全身都湿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学校练过杠铃,出力强度与此相当。可那最多练个十把分钟,眼下的拉锯鎅木,可是要连续干足八小时。鎅木以三人为一组,人停锯不停。拉大锯得始终保持有两个人在工作,第三人作为轮替。在一天的工时里,三个人轮番上阵。刚开始那几天,晚上腰痠背痛,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即便这样也不能休息,第二天还得照常出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天八天后,我竟也练出来了。动作游刃自如,轻松飘逸。接连拉锯一个小时大气都不喘一下。一个多月鎅完这一批木板,我觉得“手瓜”(手臂)都粗了许多,肱二头肌坚硬地高高隆起,八块腹肌像勋章一样挂在腹部。我经常有意无意地穿条短裤打个赤膊。不是热,纯粹是想秀一下肌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和我们搭档鎅木的,是社员莫国器。他三十来岁,瘦小个子,一年四季都穿着灰褐色粗布唐装加条“三扳裤”,他从来不打赤膊。实在太热了,解开上衣,用毛巾擦一把汗。他解衣擦汗时,只见他瘦骨伶仃,没一处是长了肉的。也难怪,他们长年累月捱着两碗木薯粥,一个月不见荤腥,炒的青菜掉在衣服上,油印都没有。哪有营养去长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家土改时划了个富农成分,被世袭下来。他从几岁的“富农仔”,到青年“转正”为富农,就一直被“富农”这顶帽子罩着。队里评工分,正劳力每天记9个工分,而给他才记7个工分。还好,莫屋坡的杜员,除了每天少记他两个工分之外,并没有踢踢打打虐待过他。他们祖辈相依,知根知底,只是他家成分高一些而已。上级下来检查阶级斗争工作时,队干部敷衍应付一下,没有人愿意落井下石。莫国器寡言少语,每天只是默默地做工,但从未比别人少做一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经过一段鎅木工作的接触,我发现莫国器思维敏捷,动作麻利,做起工来一丝不苟。每天,我们来到鎅木场,看到他早已经来到工场,不是在木料上弹线,就是在锉锯条齿,做好了开工前的准备工作。刚开始鎅木的头几天,他坚持让我和莫崇林轮流上阵,他自己却一直坚持在岗位上。后来我们熟练一些了,我和莫崇林再三坚持要替换他休息,他才让步,同意轮休一下。但刚坐几分钟,他又去整理鎅好的木板,摆弄原料木。好像他是装了发条似的,总也闲不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改革开放后,人们已摒弃了地主富农的概念。莫屋坡分为三个生产队,莫国器当选为其中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据说,他们那个生产队的各项生产指标,在三个队中名列前茅。借改革开放的东风,莫屋坡村民的生活水平大幅提高,家家都盖了新楼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次重访苏盆,我想去看望莫国器。但是,村民们告诉我,他在三个月前去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莫国器在世80余年,戴了“富农”的帽子40年。所幸他得以在改革开放后,过了一段较为舒心畅快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逝者如斯夫。或许,用不了多久,世间就再也无人记起,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名字叫做莫国器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打砖是个力气活</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用钢丝弓把多余的泥刮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把晒干的砖坯送进砖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05</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打砖</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最后来到了过去的砖窑旁,只是,砖窑已经不复存在。尽管原先的晒砖场,现在已是一片玉米地,但我仍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布局,哪里是泥塘,哪里是晒砖的条陇,打砖时遮荫草棚的位置,就在我们站立的脚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烧砖的第一步,是把泥巴制成砖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把无沙粘性好的泥巴堆在泥塘里,泡水三天,牵来两头牛反复踩至泥巴熟软。就像我们揉面团,极易成型又不沾手。再把熟砖泥堆成小山状,盖上塑料薄膜和草席,不让砖泥被晒干或风干。之后,再打模成砖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农村里的人工打砖,是在打砖平台上放好砖模,取来相当分量的砖泥高举过头,对准砖模用力甩下,用钢丝弓刮掉多余的砖泥,脱模后放在托板上,搬至晒砖的条陇,留缝排整齐,等待它阴干。一块好的砖坯,必须棱角分明,砖体饱满,不闪边,不缺角,摆上条陇不变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干这个活是要点力气的,把十来斤的砖泥高举过头再用力摔下,每天重复两三百次,可不是好玩的。技术嘛,要用点巧力,砖泥甩入砖模时,重心要在砖模中心,这样打出来的砖坯才会棱角饱满。我是练了三天才出师的,我打出的砖坯块块合格,产量也基本和老农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打了半个月砖,我认为一次打一块砖效率太低,能否一次同时打两三块砖呢?我请木工师傅帮做了个一次打两块砖的砖模。几经练习,终获成功。一次打出两块砖,一样的棱角分明饱满。头几天大家都很兴奋,效率提高了一倍。但过了几天,大家休息的时间多起来了。也难怪,每次高举过头的砖泥比以前重了一倍,体力消耗就大多了。虽是大家的休息时间多了些,但是每天的产量比以前提高了六七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又提出,再做个一次打三块砖的砖模。这时,打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响应。他们不是怕打不好砖,是太累了!而且,我们产量提高六七成后,队长只是口头表扬了我们,仅此而已,每天晚上记工分,我们的工分仍然还是9分不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人民公社“一大二公”,说的是“共同富裕”。如果你提高产量,就多给你记几个工分的话,那别人怎么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知青年轻气盛,搞了个一次打两块砖,现又要再搞个一次打三块砖,是革命热情高涨,也是标新立异。但是社员可就现实得多了,他们一天就那么几两米进肚,产量再提高也是记9个工分,谁愿意每次多举起重了三倍的砖泥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知道了缘由,我没有再坚持要搞一次三块的砖模,打砖的社员也没再提这事。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结束语</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直到八、九十年代,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搞了个“联产承包”,接着再搞“改革开放”,才把公社改为乡,大队改为村,社员变回村民,村民自主生产。这才摒弃了“一大二公的大锅饭”,生产力才被解放出来。由是,苏盆村才有了那么多新建的房屋,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巨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旧地重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抚今追昔思绪万千。所有的感慨一言以蔽之:换了人间。</span></p>